青川旧史(297)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二人前后脚入殿,一个不动声色,一个满腔声色却又大动不得,各怀心思待上官妧将一切安排妥当——

通体乌黑的一方木琴被放置在偏殿东侧长案上,仿佛就是天长节上那把。彼时距离甚远,阮雪音只道是把乌木琴,此刻细看,方见那一水儿的黑色中还隐隐透着幽绿,有如藤蔓绕古木——

该是桐木?

她不确定,更全没注意到竞庭歌神色变化。

“这是,绿绮?”

上官妧莞尔似有得色,得色后面又像藏了几分凄楚,只一把甜糯嗓音堪堪维系着讲话水准:“先生好眼力。正是。”

入苍梧之前竞庭歌不识琴。她在蓬溪山经年弹的那把是老师的旧物——

其实也不能说就是老师之物,因为老师从不弹琴。和许多其他事情一样,问过,老师不答,也便没了下文。

那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琴。木材普通,丝弦普通,外观更是平平无奇。

她入了苍梧,见识了一堆绝世好琴,方知蓬溪山那把有多上不得台面。而就是那样一把琴,经过十年磨砺,被她弹出了国手水准的《广陵止息》。

以至于她第一次用慕容峋送的飞泉琴弹起这支曲时,后者几乎惊掉了下巴。

飞泉之音自然胜过蓬溪山那把破琴千百倍,配上竞庭歌能将破琴弹出国手水准的技艺,自然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对于慕容峋来说,怕是五年都未曾绝。

而如今静水坞内悬挂的三把,飞泉、独幽、铁客,都是一等一的传世名琴;但其中任何一把,甚至三把加起来,也不及这把绿绮名气大。

“都说号钟、绕梁、绿绮和焦尾流散于青川东部,最可能在大祁南部和白国境内。”竞庭歌也不征求主人同意,伸手轻拨由上至下第三根弦,音色沉郁透亮,瞬间在空旷殿内荡起梦境般回响,“祁君陛下送的?”

直至此刻,阮雪音才明白先前那些得色后面暗藏的凄楚。

就是。

此琴为顾星朗御赐,显然名贵非常,所以她才在天长节时用,所以她才,得意又凄楚。

“原来绿绮在祁宫。”竞庭歌啧啧两声,“却不知另外三把又在哪里。”她看一眼阮雪音,似笑非笑,又将目光转回上官妧身上,“祁君陛下待你也算不错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琴里知闻无双曲

“七月之前,确是不错的。”上官妧唇角牵动,笑意淡淡。

竞庭歌复看一眼阮雪音。后者不接,低头去看案上绿绮。

“弹琴之人,此生得奏那四把中的一把,已是无上殊荣。”上官妧继续道。

何况她还弹过十五年焦尾。绿绮与焦尾,手感音质到底不同,却是各有千秋,对得起四大名琴之声望。

“良琴当前,你不试试?”阮雪音抬头,望向竞庭歌似是随口一问,又转而对上官妧道:“我猜瑾夫人也想听。”

竞庭歌不明白阮雪音为何非要她今日此刻弹琴,总不会真因着此琴珍稀,不想她错过?这丫头会如此好心?

而上官妧确实想听。身为国手,她实在迫不及待要见识自学成才的国手水准《广陵止息》——

都弹同一把琴,才分得出高下。

她摩拳擦掌,拭目以待。

眼见上官妧伸展右臂做了个“请”的姿势,竞庭歌心下叹气,提了裙摆至案前坐定,单手试了几个音,又抬头向上官妧:

“如此古老的琴,音准倒好。”不是一般的好,她暗忖,“想来是主人悉心用心,照料有方。”

上官妧一笑:“我四月初得此琴,那时候便很好,只商弦微微有些不正,乍听其实也听不出。我在琴瑟之事上较真儿,便又调了调。这把绿绮现下,该当配得上先生琴技。”

竞庭歌眉心微动,不置可否,回正身子又随便拨了两三个音,这才收手,凝神定气,再出手,落指抚弦。

琴声忽起。

初时沉郁,顷刻轻盈,轻盈不过一瞬,又再深远。此平淡深远之韵律持续了有些时候,阮雪音坐在偏殿北侧茶桌旁,暗道这开指之段永远这般索然,索然而漫漫,适合——

睡觉。

早先在廊下时的困倦倏忽袭上来,眼看下一刻便要哈欠连天——

她赶紧端茶饮一口,勉强忍了张嘴哈欠的意思,再去看坐在近旁的上官妧——

她倒听得认真,神采奕奕堪比在顾星朗跟前之状态。

此平而简有如气运笔墨的段落总算过去,节奏渐生,意头渐起;然后风云忽至,且沉且亮且激昂,行至高处,戛然止住,音色再出时又变得细而柔而缓。

如此往复,两厢竞逐,渐渐于和缓处亦能见杀机,于暴烈处也可闻悲叹。

琴声疾,士气震,又一次偃旗息鼓罢,只见案前少女拨弦再快,一时乱调交错,不绝如缕,琤瑽之声在偏殿上空徘徊辗转以至于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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