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315)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该是过了亥时。

涤砚出现在从御书房至露台的门槛边。

“君上,子时了。”

“嗯。”顾星朗随口答。

“辇轿已经备好,正在殿外恭候夫人。”

石子落湖心。场间人如梦方醒。子时一过,人还没走,也便不需要什么辇轿了。

须得点灯。听雪灯。

阮雪音站起来。夜风如刀刃,将宽大白斗篷吹得鼓起。

“臣妾告退。”她一福,站直了才意识到斗篷还在身上,伸手去解。

“穿回去吧。”他说,“明日我叫人来取。”

第二百二十七章 策马向风嘶

竞庭歌清早醒来,甚觉头昏脑胀。她看一眼窗外天色,该是还在卯时。

已经很久没醒这么早了。她想。昨日也醒得早,天也没大亮。来了霁都之后,连续两晚都睡得不好。

上官妧给还了一封信。自然是请她转交其父。那封信就在枕边,昨夜睡前她犹豫许久,终究没有打开。

再等等。她劝诫自己。

于是翻身下床,头痛欲裂。夜里不困,白天不醒,但再要睡是决计睡不着了。

真冷。她打了个寒战,心道这时候静水坞的地龙应当已经烧起来了,整个蔚宫许多地方该都很暖。

霁都的冬天恐怕也冷。只是冷得比苍梧要晚。昨日在折雪殿和煮雨殿,都没觉得暖和。祁宫没有地龙么?还是只暖阁有?

她挑眉,暗自庆幸,可亏是选了慕容峋去了苍梧。苍梧的冬天最冷,但最好过。十五年崟国之冬已经让她习惯了缩手缩脚抱手炉,山里更冷,她和阮雪音都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围着炭盆——

在苍梧过冬简直人生之大喜大幸。远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就冲这个,也得站定蔚国不动摇,在苍梧过一辈子冬。

她笑起来,仿佛光是想想静水坞的热气便足够让她此刻生暖。于是心绪稍佳,从箱中翻出来一身明紫色绸裙换上,漱口洗脸毕,打理好一头青丝,披上阮雪音的绛红斗篷出了门。

初冬气息已经凛然而至了。尤其清晨。她张嘴呵了小口气,极淡的白雾自空中凝结又消散。

大红大紫,出现在清冷萧寂的庭中格外醒目,尤其同溶馆的后庭既大且阔,那一点红紫便尤显得声势夺人。如此张扬绝艳两种颜色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且都大面积存在,竟不显得俗,也不显得过,反而匹配出某种冲撞又融合、矛盾又统一的美感。

以至于所有晨起开工、在前后庭与各楼阁间穿梭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小心翼翼瞧上一眼。或远或近,或多或少。

他们都知道她是谁。

而如此倾城色如此独自阔步于大庭广众之下,坦坦荡荡,毫不避讳,更无任何含羞扭捏之态——

见多识广如同溶馆内众人,也被此一番画面震得出神。

她走过后庭,经过中庭,专供早点与午后茶点的偏厅叫做“一壶春”。想是时辰尚早,厅内人少,只两三位像是外来小吏各踞一桌正慢吞吞吃喝,显然困意未消,方醒却未醒。

她迈步进去,不多的几个人通通抬头,骤然掠入的冷风将困意席卷,“一壶春”三个字于顷刻间被赋予了意义。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此人是谁。又或因没睡醒之故,他们无一转头或低头,直愣愣盯着来者直至对方选定位置坐下。

竞庭歌感知到了那些目光,像过去所有类似时刻那样将它们一把抹散,抹得一干二净不留任何阴影。然后她招呼同样呆滞在原地的厅内小厮,询问今日早点都有什么,对方愣头愣脑报了,她随口选了三样,方见那小厮又愣头愣脑去了后间。

碧粳粥,糖蒸栗糕,枣泥糯米糍。食材上佳,口感上佳,可惜两道点心都不够甜。

她撇嘴。还是昨日煮雨殿的桔红糕提神。

出得同溶馆,早间凉气已经退去许多。晨风轻袭,对于已经在苍梧度过了五轮四季的竞庭歌来说,这种风基本不叫风。

宫中特意安排下来供她在霁都期间使用的马车就候在大门外。

“先生要去哪里?”

那车夫看着身量倒高,只是瘦弱,周身裹得严实,戴一顶压耳帽,却似乎仍是畏冷,略微缩着手。

去哪儿呢?前日鸣銮殿觐见,顾星朗说她想去哪里、想要见谁都可以。

那便先看看底线在哪里。她入车内坐定,莞尔一笑,

“教骏营。”

路面平整,马车未行,以至于御马人执鞭之手那突的一顿全没留下痕迹。车轱辘声响起来,马车离开同溶馆很快上了绕城车道,一路向北,晨风轻卷帘。

教骏营在城北。连着良马营、御马院营等一众骑兵驻地也都在附近。

竞庭歌下了车,守在营门口的兵士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眼见来者步履如风,气势如虹,一副理所当然之姿,他心下打鼓,暗忖莫不是宫中哪位贵人?又拘于纪律不敢轻易动声色,待对方走进站定,方沉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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