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687)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十二月初一子夜的禅位诏足以佐证此说。国君下诏禅位,臣子本着忠君之道,自当无条件支持,而不是内讧甚至煽动民意祸乱家国。

凡行此举者,有谋逆之嫌,理当问罪。

没完。

此诏最石破天惊的是最后一段,大意为:

有不服者,认为诏书所言有失者,来辩。

直到今年恩科头名、封了从六品修撰的丛若谷出现在凌霄门下,新君阮仲一身暗柘黄出现在宫墙之上,百姓们方明白“来辩”一词,其意为何。

是在天下人面前直接与国君辩。

初生牛犊不怕虎。乌泱泱民众如是说。丛若谷年二十三,生于崟西南寒门,六年两次正科未中,直至今年恩科,一鸣惊人。

修国史的小官作君位之辩,有趣且讽刺。

那丛若谷一拜三叩首,起身朗朗道:

“自青川有史,君位世袭,皇室讲正统,传承论血缘,以此保国之统一,长治久安。本国三百年稳固,锁宁之宁得锁,臣修国史,窃以为多得益于此。臣民们对君上姓氏之疑之伐,并非有意忤逆,实因规矩如此,传统自有其高义。”

阮仲立于宫墙上,与数日前兵临城下时阮佋几乎同一位置。但他没有负手,两臂自然垂落身侧,显得孑然而坦荡。

“何为君?”

习武之人中气足,此一声语气平实却沉郁郁似钟磬。

凌霄门下男子稍怔,朗声再道:

“君者,有上及天下通地之魄力,渡众生平天下之志气,为国为民,术柔决刚,厚黑,清白,缺一不可。”

阮仲点头,“这些同朕姓什么,有何关系?”

第471章 君论

云层堆积就着冬日湿寒压下来,将苍茫茫人与城皆按向地面。

丛若谷再怔,一揖,“臣所言,是可与不可;君上所言,是能与不能。两回事。”

“可且能者,自是上选,可以不破规矩不改传统而得明君。”阮仲复开口,依旧垂着手,

“然世事难全,总有遗缺,当情形变成可却不能、能而不可两种,丛卿,一个无法及天通地、渡众生安天下的合规继承人,和一个有魄力有志气、为国为民术柔决刚的不合规继承人,你选哪个?”

“君上所言确为常理,然皇家自有皇家法则,向来不以常理论之。且若照君上所言,凡能者皆可为君,那这世上能人志士千万,堪治国安天下者或以百计——”

“说得不错。”阮仲接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朕浮沉崟国皇室二十载,见多了能力卓绝者,亦认识不少丢到尘世里根本活不过三日的窝囊废。皇家百年,不见得每朝都有能人可堪为君,与其气数将尽时被另一个家族摧毁至覆灭,不如早些修弊端,立新规。”

两人一上一下皆高声对答,以至于每字每句都被城中围观民众悉数收入耳内。

过分振聋发聩,完全超出了所有人对这场君臣辩论的预判。

宫门前丛若谷已是被王侯将相之句震得呆愣,修弊端立新规六字既出,他脸色涨红了又白,半晌压着嗓子缓声问:

“君上何意?”

“崟国立青川三百年,这片土地上每个人,比其余三国民众更爱其家,更重其国,因为我们著史最长,走得最远。”阮仲答,声量仿佛比先前更大,

“朕确实不姓阮,但也从未想过因此而改国姓易国号,因为本国只有一个姓氏一种称谓,是崟。诸位,”

他远了目光,尽可能望向城中所有人,每张脸,

“此国不姓阮,你们每个人都是它的名字。君位要义,在于引领民众筑其家盛其国,朕以为能者比合规者更值得托付。在青川以前的更早上古,部落首领择继承者,行的是议事推举,考察任能,史称禅让。禅让时往往会传一句话: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他松了语气,其声却如雷动,

“允执厥中四个字,在影宸殿正殿挂了三百年,也许根本是一句预言,一种提示。圣君传位于朕,行的是禅让,如今朕想将此制延续下去。崟国自本朝始,取消世袭,改君位传承之制为禅让。内禅或外禅皆可,能为大。”

此一番宫门上陈辞如暴风骤雨,顷刻在整个大陆蔓延开。

改制。

皇室不存,国姓无定,天下为公。

难言利弊却真正解自身困局而又与其他三国为敌的一笔。

“怎么讲的都有。”挽澜殿御书房,涤砚敛声禀,“有说大逆不道的,也有称,”他稍顿,敛声更低,“治国当如是,明君当如是。”

顾星朗伸手够白玉杯啜茶,微蹙眉,“凉得倒快。”

“隆冬时候,御书房未铺地龙,是冷得快。”涤砚忙答,赶紧去旁边方桌上摸白玉壶,倒还热,迅速拿起另一盏玉杯要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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