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976)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伏暑极炎,纪桓却持续拢着手,

“至于她那番貌似鼓动之言,刚说了,自然是刺,也多少戳中了你的担忧,可能在将来某个时刻起作用。这就叫物尽其用,见我一回,说一番话,至少要达成远远近近多个目标。为谋者,因时因地因势制宜,以变化应变化。晚儿,谋全局不拘一隅,见当刻而只知当刻称短视,要规避。”

“所以她确实出色。”

“不负今日名声。”纪桓点头。

“那么她这个月在祁宫,看似受挟——”

“一个月啊。深入敌国宫廷,离君咫尺,几个谋士有这样机会。她啊,火中取栗,脑子一直很清楚。”

“君上不会想不到。”

纪桓点头,“刚教过你了,以退为进,弃一子换数步之机,君上也一样。都是博弈。”

纪晚苓沉默良久。“所以接下来大半月,或不太平。”

“该说的为父都说了,也嘱了她安生。很明显,她不愿阿岩留祁宫,此为掣肘。究竟如何,还看你们。”

“父亲从前,并不教女儿这些。”

“一直在教。万变不离其宗,有句话跟你念叨了二十年。”

认清本质。纪晚苓下意识接。方才她就没做到,故而短视,轻易结论。

“晚儿在宫中,受委屈了。”却听纪桓再道。

这些事母亲都晓得,每每见面,不过是伤心,握着她手欲垂泪。

父亲自也晓得,但从不表示,此为第一次。

纪晚苓忽上来泪意。

却终是吃得住场合的高手,她咽下胸腔间翻涌,轻声道:“从前作茧自缚,如今为家为国,不委屈。”

“庭歌受教养如此,一生注定烈而凄苦。若有可能,为父希望你平和顺遂。”

纪晚苓不知怎么便想到了鹤州海边《凤求凰》。

“女儿又不可能再嫁。”

这话突兀。纪桓眉心稍动,“若可能,再嫁谁?”

“父亲说笑了。”纪晚苓回复理智,转话头,“都想留她,我这位准妹夫,其实也很关键。”

“你们年轻人的事了。理清楚之前,为父不便找他。”

虽有顾星朗口谕,准妹夫并不日日来,约莫三日入宫一回,还多是乘面圣之便。

这日进斗辉殿是正午,婢子想着总归孩子爹,也来过不止一回,便没通传,以至于上官宴掀开静悄悄床帐发现竞庭歌正在哺喂。

见过这种事,实在没见过竞庭歌干这种事。他手腿皆僵,盯着孩子的嘴和嘴中口粮,被大片雪白晃得近乎盲。

竞庭歌近来为保奶水充足,渐学会了控情绪持平和,抬头发现上官宴虽大惊失色,到底没骂,狠狠拿眼剜,示意对方外面等。

居然要吃这么久。

上官宴坐在帐外百无聊赖,隐约听得里间婴孩吸吮声,越听越渴,自跑去桌边倒了三杯茶喝。

“她们都很习惯了,又是孩子爹,所以没通传。你待会儿也别怪罪,省得露馅。”总算竞庭歌掀帐幔,衣衫已规整,上官宴过去看孩子。

“你来又帮不上忙,也不同我说最近在忙的事,不如不来。”

阿岩已睁开两只眼,懵懂迷茫的,又丑又可爱。“我看女儿,与你何干。”上官宴只管逗孩子,好半晌抬头,“面皮要不要摘会儿?戴着生产,戴着坐月,这么热的天,难受极了吧。”

竞庭歌摇头,“婢子不定何时进来。”

这女人狠心于人,对自己更狠,仅有柔情全给了小阿岩。

“听说见过纪相了。还是带不走阿岩?”

半生不求人,谋事全靠自己,命亦不惜,唯一一次希冀旁人为这小娃娃。竞庭歌颇自嘲,“阮雪音都管不动,何况他。姑且一试罢了,本不抱希望。没有谁合该帮谁,这种事,讲机缘。”

不真寄希望于旁人,也是他很喜欢的。“其实以你作派,假意归顺,择机带走阿岩再说,应该不难?总以为你无所不用其极,这时候又铮铮铁骨得很。”

竞庭歌看着阿岩被逗得露出微笑,心也松软,“我会用阮仲对阮雪音的情煽他起兵,或许也用过很多别的谁对谁的想法成一些事,所谓弈棋调度。但不包括自己。”

上官宴稍怔。

还真是。若愿以色、以情解决所有事,她不用这么费力,先做慕容峋的女人、渐渐染指朝政、再叫他逐步放权,最后成一代雄后——

同样登高,比为谋士朝臣更高,名垂青史,捷径大把。

她不是要这个。

也就不愿凭纪家女儿的身份阳奉阴违。这种伎俩,她嫌低劣,比纯粹使坏更不能证实力。

或还因不愿触碰真心情意?

人世如荒原,勇者皆孤狼。

更喜欢了。

竞庭歌却有些自悔对他讲明。“纪桓说,世家中只三成迁徙了,都有谁?官吏替换、军队变更驻地,又在哪些城郡?祁北战事如何?不过两支,已经镇压了吧?死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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