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儿(225)

不想,当元宝儿再度被拖上长凳,再度被人摁住手脚,当板子再度一板一板狠狠落下时,这一回,却见整个过程中都一声未吭,全程那元宝儿都死死咬着牙关,将牙齿咬碎了,将下唇咬烂了,却再也未曾发出过任何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凌霄阁上下一片死寂,像是一座空院似的,竟没有一丝声响,寂静得整个世界静止了似的,耳朵里只听得到一声一声的板子声。

因周遭太静了,以至于那板子声就跟放大了声响似的,一声一声,板板到肉,一声声落下,耳边都是低沉又沉闷的:砰,砰,砰——

直到,那片淡蓝色的粗布衣裳上溢出了星星点点的鲜红色,渐渐地,红色散开,成了团,成了片——

这时,躲在游廊暗处偷看的众人一个个捂住了胸口,有人甚至害怕得捂住了眼睛,浑身发起颤来,压根不敢直视。

那砰砰作响的板子声,那沉闷压抑的气氛,那紧张肃杀的氛围,渐渐缭绕众人的心头,渐渐激发出一股无声的恐惧感和瘆人感来。

原来那种寂静无声的沉闷和肃杀,甚至比鬼哭狼嚎的气氛,还要令人恐慌和害怕十倍,百倍。

就连打板子的那两个彪形大汉,打着打着,手中的动作也渐渐迟疑了起来,频频朝着台阶之上,那座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那道威厉森然的身影上频频扫了去。

直到——

“够了,再打就得闹出人命来了。”

“天覃,伍天覃!你还不快住手!”

直到一向温润儒雅的伍天瑜板着脸怒吼了一声。

太师椅上的那道身影微微一晃,终于醒悟了过来似的,只嗖地一下起了身,立在了高阶之上,怔怔地朝着底下长凳上那道细弱地身影上看了去。

目光所及之处,是大片大片的鲜红。

红得刺目,红得瘆人。

一眼望去,有那么一瞬间,伍天覃视线中一团模糊,一片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远处那道身影晃动成了两道,三道,在他眼里四下晃动了起来。

在伍天覃的印象中,元宝儿就是个虚张声势的狗腿子,花架子,他是个张牙舞爪的小龙虾,是个上传下跳的蚂蚱,更是个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踹也踹不走。

他天生就是个爱闯祸的好料子,比他小时候,作恶多了,镇日颇不安分,来了凌霄阁才俩月,没干过一件好事不说,还将他整个院子上下搅得天翻地覆,日日不得安宁,令他恨时,恨不得将他皮都给剥了,可他偏又机灵聪慧,鬼心思,鬼心眼一天比一天多,那滴溜溜的眼珠子左右一转,一箩筐的鬼主意就接二连三的冒了来。

偏生,他伍二爷还就吃那一套。

虽时时惹人恼恨,虽日日闯祸作恶,可却也拿得起放得下,该下跪下跪,改示弱示弱,该服软服软。

尤其,有那么几回,跪在他的脚边嗷呜大哭时,也却是令他轻易心软了。

所以,在伍天覃的印象中,这小儿虽又作又闹,甚至还有些贱贱的,令他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懂得适可而止,他倘若不改了他那一身坏毛病,凭着他的机灵鬼心思,虽免不了吃些个皮肉之苦,可那条小命还是安安稳稳,那颗小脑袋还是可以稳稳当当的竖在他的脖子上的。

至少,在他伍天覃身边,可许诺他这个。

就是今日这场面,他虽怒火攻心,暴怒到了极点,却也三番五次给了他机会。

自打知道这小儿前脚去了玉晖轩,后脚又拉着伍天瑜去了正房大院,伍天覃便知道他在打哪些主意。

那一刻,他气得将整个厅子里的茶碗杯盏一口气全砸了。

凭着那小儿作恶闹腾的性子,若换到旁人手里,早死了一百回,一千回了,也就是他,难得头一遭心软惯着,时时睁一眼闭一只眼,允许他这般继续为非作歹,不想,他不知好歹,不懂得感恩戴德便罢了,竟还三番五次的想要另谋他处。

上回在楚四那里,那叫一切殷切狗腿,乖巧殷勤得伍天覃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与在他这里的懒惰作恶简直判若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今,楚四那里不成,又打上了玉晖轩的主意。

白眼狼么他。

在他伍二爷这里,竟还时时身在曹营心在汉。

叫他怎能容忍得了,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偏偏,这一回,还是玉晖轩。

偏偏都这样了,他还是不忍心下令一板子将他给打死了。

他强忍着怒火,等着他回来,哪怕等到他回了凌霄阁,回了他的屋子收拾了东西,他依然还在强忍着,一次又一次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他偏不知悔改不说,还说什么?

他说他讨厌他,他说他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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