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143)

一只绣花鞋跑掉,干脆将另一只也丢掉。徐清圆赤脚奔上驿站台阶,喘着气向灯火通明的屋门奔去。

门正好从里面打开,风雨袭入。

她扑入了一个人怀中,撞在那人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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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残檐,夜漆如墨。

徐清圆抬起头,与低下头、被她撞得后退一步的晏倾四目相对。

落在风中的雨声寂寥沉静,灯笼的光影晦暗不明,在两人的面上轻荡。

乌黑眼睛对上。

他清澈的眼中光,照亮了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她的斗篷上的绒毛擦着她娇嫩皎白的脸,雨水滴滴答答地和泥土融在一起。

在这风雨招摇的天地,破破烂烂的陌生驿站前,他温和隽秀,如山水泼墨一样幽静恒定,美好如初。

而她不合时宜地想到林斯年在那个深夜,用多么难听的猜忌的话说她和晏倾。她想林斯年怎么敢那么说!

徐清圆抬着眼睛,眼圈一下子通红。

斗篷飞扬,晏倾扶着她的肩,站在驿站门口,像是将她抱在怀里一样。他抬起目光,与那灯火外的幽黑天地对上视线——

林斯年骑着马,和十几个侍卫站在驿站外两丈距离,看着他们。

雨大如注,天地如切。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间。

第49章 诗无寐1

秋兰兮青青, 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九歌》

风雨如晦,廊下悬挂灯笼,一排房舍疏朗。

门后驿站正堂中人声喧嚣, 灯火明耀;门口晏倾扶着徐清圆的肩, 一同站在潺潺如溪的檐下细雨后, 看着墨黑天色下披着蓑衣的骑士们。

徐清圆踩在湿漉地砖上的赤足发冷, 她轻轻一抖,晏倾便察觉了。

她发髻已歪, 留海乱额, 潮湿的乌黑发丝沾着面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滴滴答答地沿着眼睫向下落, 眼睛是雾濛濛的湖泊。她此时颇有些六神无主, 只知道揪着他的衣袖。

美人狼狈是不同于平时的一种美, 可是晏倾看她这样, 心头如被铁锤重击,他少有的、清楚地感觉到那种刺痛酸麻感——

她不应该这样凄惨。

林斯年看到一双璧人立在驿站门口, 手中握着的缰绳因此硬得让他周身发冷。他淋着雨,觉得刺目万分。冷笑一声, 他所骑的马向前跨一步,手中缰绳指着晏倾。

他冷道:“将我的未婚……”

晏倾平声静气地打断:“林斯年。”

林斯年眸子缩了一下。

有一瞬, 他为晏倾身上那种清贵之气所迷惑,觉得这个人不像是普通文臣。晏倾高贵清矜, 站在雨帘后望他,眸光幽若, 身上气质混沌迷离。

像沉睡的白鹤;像地狱的修罗。

而晏倾这样温文有礼的人, 第一次直呼他名字。

晏倾说:“林斯年, 你无官无爵,无品无秩。你所得皆来自你父亲,你受益皆源于你有一个‘天子之下群臣之上’的爹。若我以官民之别来对你,你便是与我说话,也当弯下腰,行大礼。

“你之所以不必那样,是因为我不与你计较,我敬重的是你背后的宰相。”

林斯年的目光森冷,如果目光成实质,这条冰凉的蛇必然冲来咬晏倾一口。

而晏倾温和清傲,眼中并没有他:“我若讲究尊卑有别,你便无权与我直视对话。能与我说话的是林宰相,能让我行礼的是林宰相。而宰相是否知道你千里迢迢一路来蜀的目的?

“若我将之告知你爹,你认为你爹会如何对你?”

林斯年咬牙,他冷笑:“你拿我爹来压我?你以为我怕我爹?”

晏倾依然平静:“不是用你爹压你,而是你本不配与我对话,我只与你爹对话。你若不服你爹,你去长安做什么?你当摘冠退衣,告知天下人,你与宰相全然无关。

“到时候你再来我身边……你还能站到我面前么?”

林斯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幽火之中,他惊骇万分。

因他始终不了解晏倾此人。

正如晏倾所说,晏倾是高官,是重臣。晏倾整日忙的都是朝政之事,是堪破迷案。即使在林斯年那个梦中,他对晏倾的印象都是模糊的。

他觉得晏倾很弱,很无能。不然岂会入狱,不然岂会病死狱中?不然梦中的徐清圆明明心慕晏倾,晏倾却根本保护不了徐清圆。

林斯年认为晏倾是一个无用书生,不过是皮相好,不过是性情好,徐清圆才会被迷惑。可是那些和权势无关,没有权势,晏倾不过手无缚鸡之力!

而今,在这样的雨夜中,林斯年正视晏倾,才发现晏倾或许和他以为的不一样——一个仅仅是脾性温和的人,怎么敢这样对他说话?

林斯年慢慢道:“以后如何,你我都说不清。你现在将徐清圆还给我,你不知道,我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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