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182)

“闷死在里面会不会很难受?我们、我们是不是……”

“他是王,天下乱成这样本就是他的错!他自己都说了以死谢罪,我们都没错……南蛮说了, 太子羡死了他们就退兵……”

额上冷汗渗出,脑袋深处有弦绷紧, 每碰一下, 金鸣之声都让他头痛欲裂。晏倾撑着土的手也微微发抖, 他恍惚了好一阵子,才将那些声音压下。

汗水沾在睫毛上,渗入他明水一样的眼睛里。他忍不住闭了眼,继续向前爬。

晏倾这时候有些感谢自己的病。

呆病带给他很多痛苦的同时,也有些不足以道的好处——比如他记得过去所有的事,但是当时那些事伴随着的情感,他是很难再重复当时感触的。

他有感情,有情绪。可是这些感情和情绪,在过去了之后,都无法从记忆中拉回来。

喜悦无法让他共情,悲痛也再伤不到他。

无论天历二十二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有多难熬,有多击毁当年的那个十五岁少年。五年之后,他们都再无法让晏倾记住。当风若为他难过的时候,晏倾并没有那种情绪。

晏倾想,这也许是他能熬过来、活下来的原因。

同时这也是他不能娶妻、不能去祸害别人的原因——谁愿意自己的丈夫是个怪物,也许在很多年后会忘记一切呢?

外面徐清圆的声音里掺杂着担忧,晏倾只听到她说话,却听不到那些情绪。她在说:“清雨哥哥,你找到那具尸骨了吗?”

晏倾思绪回到现在,压了压自己空茫的情绪,回答:“还没有。”

他在这个洞中慢慢爬,不管额上汗水渗出多少,不管冷汗浸湿了内衫,他至少从面上都看不出来。

这个洞挖的并不深,可见当年想逃出去的那个人,没有爬出去多远。晏倾很快到了尽头,摸到了徐清圆提过的骨头。

徐清圆当时不敢乱摸,晏倾此时则细致无比地在黑暗中摸这副骨架。五年时间过去,衣服早已腐烂,骨架流露出来,完全暴露。

晏倾在黑暗中判断,和自己先前与徐清圆一同道出的猜测吻合了:这是一副成年男子的骨架。

他得把这副骨架弄出去。

晏倾在一片漆黑中摸索,摘了腰带,艰难地脱了自己的外衫。他此人清瘦,至少比这具尸骨活着的时候要瘦一些,所以勉强下来,能脱掉外衫。

晏倾小心地将尸骨用衣服包起来、保护好,才喘着气向洞外爬。

这里的空气实在太稀薄了,他胸闷心慌,气短头晕,面颊更加苍白。也许因为他待的时间太久了,外头风若已经着急唤了好几声,晏倾糊涂地应了他们一声,继续拖拽着尸骨往回爬。

他头撞到了上方,土淅淅沥沥地掉下来,晏倾咳嗽起来。

徐清圆声音里不禁带了哽咽,都忘了叫清雨哥哥了:“晏郎君,你真的没事吗?”

晏倾:“没事。”

他缓了咳嗽,手向自己头被撞到的地方摸。那里本是有一个小窝,他之前没有注意,撤退的时候以为退路在那里,头碰到了,肩膀却堵到了土壁上,才震碎了土。

晏倾手在那个小窝中掏了半天,神色微妙一下。

他摸到了一本书。

晏倾将书塞入怀中,才继续朝外撤退。

这一次,没有遇到意外了。

风若早在外接应,他听到晏倾声音,就扑到洞口。

晏倾声音沙哑:“露珠妹妹,你背过身,不要看这里。”

徐清圆怔愣一下,她点头应好,听话地转过了身,不看自己背后。她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风若吃惊又无奈:“您怎么把它搬出来了!”

晏倾:“把它带出去后检查一下尸体,看是否有过中毒。处理好这些,就把它就近埋了,给它个安息处。”

风若:“这是谁的尸体啊?您有想法吗?”

晏倾在咳嗽,没有再回答风若的话了。

徐清圆情绪低落地面朝着井壁,看着空荡荡的这里。她想自己一点儿忙都帮不上,晏倾还怕吓到她、而让她背过去。她到底是累赘……

晏倾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一边掩袖低咳,一边将一本书递到了徐清圆眼皮下。

徐清圆茫然:“清雨哥哥?”

晏倾声音很低:“这是尸体生前藏在洞上方的。我方才大略翻了翻,没看懂里面内容。你承你爹多年教诲,他的一生所学应当都教给了你。不知露珠妹妹可愿帮忙,破解这本书?”

徐清圆眼睛微微亮起。

她接过了书:“我愿意的。”

她心怀激荡,忍不住想现在看。但是古井之下月光没有几缕,还是等上去再说吧。

这一趟出行,徐清圆扭了脚,等出去就医时,脚肿的如馒头一样高,让风若吃惊;晏倾背上手臂上都有伤,草草包扎没多久,他支撑不住,喝了药后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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