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33)

韦浮站在月洞门口,感兴趣地回了头。侍从低头对他说话,他摆了摆手,示意稍后。若徐清圆接下来的话不能让他满意,他还会离开。

船到桥头,徐清圆已经不能不走了。

徐清圆心中坚定下来,反而跟着冷静了。

她看着激动无比的梁老夫人,声音清晰:“出奔是不对,但所有人情化为故事,演上戏台上,不能纯粹以人伦礼法来看待。若以人伦礼法来衡量世间一切情真情假,这个世间,是否因法礼森严而造出傀儡木偶无数,太过刻板无趣了些?

“便如这出戏所唱的女子和戏子情投意合,我们看到的,不应只是‘不检点’,而是她为何要这般做。诚如祖母所言,只为情而奔看上去甚为小气,但作为戏中主人公,这位大家闺秀自小被她的家人禁锢在一方天地中,不得外出,不见世人。家中好不容易来了个陌生男子,她喜欢了,家人却不许她。她所求的,难道是情吗?她所心动的,难道是陌生男子对她的好吗?这个戏的写作者想写的,仅仅是出奔吗?”

众人呆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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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躲入云后,戏台前鸦雀无声。

天地昏暗下来,一重阴霾笼罩着所有人。

梁老夫人目光一点点浑浊起来,声音突兀拔高,变得刺耳尖锐:“外面全是战乱,都在杀人放火。这个世道坏了,家人要保护她,她却宁可相信一个陌生男人……”

徐清圆:“不,她相信的不是陌生男人,信奉的不是情爱。三尺闺阁,一梦华胥。戏作者写的不是为情出奔,而是为了走出这方困住她的闺阁绣楼。你们看,‘春夜’这折子戏中,女主人与戏子月下谈情,却不只谈情,他们聊云升日落,说世界变化,讲万物见解。

“戏作者塑造的这位大家闺秀,并不是普通的为爱冲昏了脑子的女郎。她写的是家族对她的压抑,编造的樊笼。女主人出奔夜走,要奔的也不只一个情郎,而是抛弃困住她的东西。”

老夫人蓦地站起,满面怒容:“你胡说!你撒谎!她就是为了情不要家人,就是不知廉耻,行为不端。外面全是坏人,家人是保护她不受伤害。从古至今,一直是这样的……她应该相夫教子……”

徐清圆声音高起:“从古至今,女子被困住的,不就是这些吗?祖母斥她没有礼义廉耻,但她禁锢的不只是身体,还有魂魄,还有自由,还有思想,还有眼光!”

徐清圆语调越来越快:

“古往今来,所有女子出格的戏码,都绝不只是为了情爱。祖母可听过《牡丹亭》?‘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祖母可听过《离魂记》?‘知君深情不易,思将杀身奉报,是以亡命来奔。’

“她们所逃的,是社会对她们的桎梏。她们所奔的,是以情爱为借口的更广袤的世界!”

梁丘目光幽深地看着徐清圆。

在场所有人,都惊愕而深思地看着徐清圆。

梁老夫人身子发抖,浑浊眼珠滚泪。她颤颤地抓着她的拐杖要来打徐清圆,而她开始口齿不清:

“珠珠不是这么想的,珠珠儿你不能这样……”

徐清圆闭了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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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闷雷轰响,阴云密布。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梁老夫人发疯一般地向徐清圆扑过来,老泪纵横:

“你收回你的话!祖母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孩子,你们不知道世事深浅,暮氏人过了黄河,要的是入主长安,南国王都都被烧没了,小小一个太子羡,众叛亲离,孤掌难鸣……

“这个世道是很可怕的,你不要听着太子羡的名号,就想出去……”

老人家扣住徐清圆,又上手来掐徐清圆的脖颈。

徐清圆被她这么一扑,被撞到了地上。梁丘惊叫一声“祖母”,连忙过来拦。那些看戏的女郎们也全都冲过来:

“祖母,祖母你没事吧……”

“徐清圆,你快跟祖母道歉!”

徐清圆被压在人怀里,被老夫人掐得喘不上气。再加上上午试探梁丘时撞了腰,此时她被壮硕的老人困着,不觉呼吸困难,整个身子酸痛无比,脸色煞白。

而模模糊糊中,她看到了韦浮走过来的衣摆……

她不知是不是幻觉,自己好像听到了晏倾冷静的声音:“结案吧。”

结案,结案。

恍恍惚惚中,徐清圆被梁丘从老夫人怀里解救出来。她跪在一旁咳嗽,回头看着发昏发疯的老夫人,她轻声问:

“《说良缘》这出戏的写作者,就是叶诗。

“说良缘,这个名字,不就是‘锁梁园’么?

“叶诗有个小名,就叫‘珠珠’,是不是?我的小名叫露珠儿,冯亦珠被叫‘亦珠’,卫渺小名叫‘雨珠’……祖母想困住的,想挽回的,一直是那个叫叶诗的女郎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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