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86)

酣睡中,林斯年落了泪,他埋于她颈间,呼吸浑浊:“对不起。”

徐清圆并没有反应。

直到他说了下一句:“其实你一直爱着晏倾,是不是?”

“可是晏倾早就死了!不是我害死他的,你凭什么惩罚我?怪他自己身体不好……怪他自己熬不住!这朝堂之上的事,本来就波涛诡谲,一朝生一朝死。你不能拿他的死来惩罚我。”

“露珠儿,你到底如何才能原谅我,才能爱上我?没关系,有了孩子就好了……我们可以熬一辈子。”

说不清这是极致的爱还是极致的恨,说不清这则罪过要折磨多久才能释怀。

醉酒中,梦中的林斯年浑浑噩噩,不知道他压着的女子,睫毛垂下,泪水再次无声滚落。

这是梦中林斯年活着的最后一夜。

半年的囚禁,他对她的宠爱到达了无人能及的地步。这座府宅,即使她要逃走,也比之前容易很多。但是徐清圆推开醉酒的林斯年,她赤着足下地,并没有逃离。

她在林斯年的这座私宅,放了一把大火。

林斯年被烟雾熏起来,整个后宅仆从们惊慌救火。仆从们也许能逃走,林斯年被困在门被拴住的寝舍中,却没那么容易逃走。

林斯年跌撞着撞开门,隔着烟火,看到一身雪白的徐清圆走在最高楼阁的屋脊上。

她怀中抱着她那方玉匣子。

林斯年惊惧到极致,他大吼着奔过去要救她:“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即使你要走!你先下来……你不要死,露珠儿!”

徐清圆低着头,看下方仆从们的逃窜,林斯年背着人群往火中奔跑。

她美丽清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是夜晚最晶莹动人的一滴露珠。

徐清圆抱紧玉匣子,在被林斯年囚禁半年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绝不屈服强夺我的人,绝不为我厌恶的人生儿育女。”

她站在夜火中,走在屋脊上。头顶星光烂烂,下方火舌喧嚣。

林斯年终其一生,都不知道她畏惧大火,不知道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她也不让他知道。

星光下的火上之路清幽灼热,她衣袂飘飞,温婉洁净。她抱着她的玉匣,纵身跳入了火海——

“清雨,我来殉你。”

林斯年崩溃倒在火中大哭:“不——”

决绝而残忍,最靠近希望的时候希望毁灭。林斯年死前方知,徐清圆原是这世间最能忍、最心狠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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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斯年喘着气从自己的噩梦中苏醒,四月天中,他出了一头热汗,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清晨的被火烧后的积善寺,空气中流窜着焦木的味道。

他的侍卫们在一桩树下窃窃私语,见到他醒来,犹豫一下后来请安。林斯年顾不上他们对他的不恭敬态度,爬起来抓住一人就问:“徐清圆呢?晏倾呢?”

侍卫们回答:“啊,京兆府和大理寺的人,一早上就带着所有人下山了……”

整座积善寺,现在已经空了。

林斯年听到这话,怔忡一瞬,然后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捂着自己狂跳的心脏,向下山路追去。

他说不清原因,他不相信一个梦境,但是梦中的伤痛真真切切,痛彻心扉。他醒来后大汗淋淋,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只知道先追去——

林斯年追出积善寺没多久,便看到了大批部队。

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积善寺的女尼们、梁园女子们、梁丘、梁老夫人、抓到的泼皮们,全都被押在中间下山,被京兆府的人看着。

京兆府旁边,是大理寺的官吏。晏倾穿着绯红色的官袍,说是被押,看上去行动自由,没有人真的会对长官做什么。

便是坐着轿辇的广宁公主,也不就昨夜之事掀开车帘发表意见;便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韦浮韦府君,也仅是淡垂着面容,神色微郁,并不对大理寺少卿的罪责擅自审判。

而林斯年看的,便是唯一与他们这些事不牵连的徐清圆主仆了。

他躲在苍树后,怔怔看她背影。

他恍恍惚惚地想到梦中她跳入火海的决然,他越发疑心那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一个噩梦,不然这般纤弱的女郎,怎会作出那么决裂的事情?

他做那样的梦,代表着什么?

警示,抑或劝告?

林斯年出神间,看到默默走在人群左边的徐清圆像是忍不住一样,侧了头,向右边看了一眼。她望的那一眼容易看到他藏身的树木,林斯年心口一跳,忙藏到树后。

待他重新从树后探出身,才发现徐清圆看的其实是晏倾。

林斯年便又想到自己那个梦,面色阴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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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路上,徐清圆忧心地悄悄望一眼晏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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