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12)

待谢幼安上了牛车,才发现牛车里还有一个烂醉如泥的陆恒。耀灵一看见车里的陆恒,立刻利索的转身跳下车去,声音清脆地道:“女郎,奴婢和甘棠去坐另一辆牛车。”

谢幼安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出半个字,耀灵就拉着甘棠跑向了惊鹊那儿。

她不由心中重重叹息,这丫头真是平时太宠着她了。

牛车轱辘,只有他们两人后,看似烂醉如泥的陆恒却睁开了眼。他挪动一下坐直了身子,唇边微微笑着,开口道:“幼安,你离席错过了些好戏。”

谢幼安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酒过三巡,有卢氏的人问我会击鼓否?”他随手扯松了交领衣襟,停顿了一下,唇边依旧是笑着的,说道:“居心叵测,不怀好意。”

这话果真是别有用心的,谢幼安一瞬明白,问道:“那你这般高兴作甚?”

当年王敦初入京城时,不懂规矩,不会琴棋书画,被人看作是土包子。有次晋武帝与名士议乐曲,王敦自求击鼓,激昂的调子和他旁若无人的神情,都令人拊掌称赞。土包子的窝囊气,在这击鼓中宣泄一尽。

然而王敦是出自琅琊王氏,家族显赫。他的豪迈是有底气在。

陆恒则不然,他若真在今夜宴会击鼓,不单应了别人暗指他武夫,恐反被有心人以流言损他名誉。轻则以卑躬屈节打压他,重则,王敦可是反贼。

区区安西将军,怎敢与一度权势滔天,野心昭昭的逆贼看齐?

“那时谢景恒拿着酒盏,笑着让那范阳卢氏之人与我来比剑,生死天定。我同意了。”

谢幼安闻言不由嗤笑:“景桓哥哥自幼任性惯了,不过范阳卢氏,他还不放在眼里。范阳卢氏的人拒绝了?”

“义正言辞的讪讪而退。”他唇角勾起弧度,脸色因酒气有些微红,衣襟散乱。谢幼安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不是范阳卢氏吃瘪,而是谢家在司马曜的宴上当众维护他。

这是在向众人表明态度,陈郡谢氏不会因为陆恒赴北之事,而对其心存芥蒂。

谢幼安忽然倾着身子凑进陆恒,距离近到,他的眼眸映出她的脸庞。她微微一笑,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地道:“将军,我掐指一算,不出两月将军便会加官进爵,飞黄腾达。届时苟富贵,勿相忘。”

若有似无地拖长了尾调,也不知是意指什么。

话落,手轻拍了拍他松垮的衣襟,垂下眼,替他理了理领口。

陆恒久怔,慢慢才理清她话中之意。心下不平亦委屈,伸手捂住她替他整理衣襟的手,开口却是促狭地道:“夫人,扯散了我的衣襟,是要在牛车中对我做甚?”借着酒意,成心耍赖。

谢幼安一愣,蹙眉瞪着他:“分明是你喝了太多酒,自己嫌热扯开了衣襟。”

“何必狡辩,左右都是你的人了,要在牛车里对我那样,也不无不可——”他正经地说着,车夫似乎夜深没望清路,车轮硌上了块不小的石块,整车猛然一颠。谢幼安斜着身子重心不稳,直接撞在了陆恒怀里,险些将陆恒扑倒。

这车夫该赏。他在心里笑着,绷着唇角,手臂拦抱住她道:“夫人果真心急。”

车外传来驶车的仆人惶恐的请罪声,“小的一时不察,夫人和将军没事吧?”

谢幼安气得一把推开他,皱眉瞪着陆恒,久久才向外道:“无妨。”

这一下冲散了方才,两人隐隐剑拔弩张的味道。

此时牛车已经驶到了陆府门口,别过夜色美好的桃花林。苍穹弯月被薄云遮掩,昏昏暗暗月下柳梢头——

☆、远行 (修)

“女郎,这些天将军都在忙些什么呢?”耀灵瞧着左右无事,似是无意地提了句陆恒,然而一双杏眼瞥着谢幼安的侧脸,目不转睛地瞧她反应。

谢幼安左手轻拢长袖,立在雕花玄木桌前习字。背脊直挺,纤手握着一支粗狼毫,悬腕挥毫,纸背透墨,运笔却极为有力。字枯丝平行而转折处突出有力,临的正是那兴起的“飞白”。

提笔转折间,宣纸上黑白大字渐成。长睫随目光垂下,似乎并未留意耀灵说的话。

“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

谢幼安写的正是太公谢安石隐居在山东,几次三番拒官职时,天下人所传送的话。耀灵只瞧了一眼便认了出来,但她没放心上。

这几日陆恒皆是深夜才归府,谢幼安从未担心过问甚么。

真是不知女郎在想什么。耀灵皱眉思索了会儿,于是决定试探一下,又看了眼宣纸,忽然灵机一动道:“女郎,我听说当年王夫人嫁给王郎君时,曾说过‘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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