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28)

那是初次相遇。如此短的日子,本以为也就谢夫人会有些印象,连一直跟在谢幼安身边的耀灵甘棠,年长她两岁也都没了记忆。

却不料当时才六岁的小幼安,心中还藏着这抹记忆。

有日,谢父赴旨前去北方。小幼安从解下身上玉玦,系到将要远行的父亲身上,道:“阿爹出征配谢家之玉正好,回来再还给幼安。”谢父点头微笑,摸了摸谢幼安发顶。

毕竟沙场无眼,哪怕是儒将也免不了遇险。

利剑即将刺开谢父胸腔那刻,陆恒的父亲以身相挡,救了谢父一命,忠骨沙场。

陆恒母亲早在他幼时便逝去,彼时十二岁那年。陆恒无父无母。

谢父受了如此大恩,只能将所有感激报在独子陆恒的身上。他将随身传家的那块玉玦送了陆恒,又许诺下无论官位财富,凡陆恒所能,他必依之允之。

半年后,谢父壮年暴毙而亡。那块玉珏也一直留在陆恒手里。

谢幼安再次遇到陆恒,是在机缘巧合之下。

那时的谢幼安正是最无虑的时候,身子终于不似幼时羸弱,可以随堂兄出府游玩。那段年少得意,她满腹才华名扬建康城,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半夜里,束手束脚难以行动,她喘息渐渐急促起来,脸烧得通红。

前半生的记忆错乱颠倒着的,慢慢交织着过去。梦见了八岁沉默寡言的陆恒,忽然暴毙而亡的父亲,一袭白衣的翩翩少年郎君。

她忽然睁开了眼,面前一片漆黑。

绑了太久的手脚已经发麻到没知觉,微微动了动,血液流动,酸麻如针扎的感觉。她呼吸气促起来,不用摸也知道脸上滚烫一片,心知不妙。

“娘亲啊……”她唇动了动,无声地道。

再怎样料事如神的母亲,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如此愚笨大意。

“借来的陆家私兵,和我们能直接调令的三千军士,全部派去搜查了。”林青衣无暇擦拭发上雨水,径直道:“动静太大,瞒不过那边了。”

“瞒什么,不需要。”陆恒面无表情地道:“再给你半个时辰,若找不到便下令封城。调北府兵来,暗里——我训的私兵是废物么?”

谢家的北府军就够让今上忌惮的了,将军你的私兵还要拿出了来显摆。真不知道树大招风的下场吗。林青衣这样想着,知道多言亦没用,他转身步入黑暗,继续去下达命令。

时是子夜,大雨倾城。

大批军士的搜城弄得难民惊骇,百姓惶惶,纷纷议论。

谢幼安脑仁涨的发痛,浑身忽冷忽热,再也不能睡着了。她想了想,还是大声地喊道:“有人吗?”嗓子干涩沙哑,她一下竟没能发出声音。

咳嗽一声,她继续喊着,“外面有人吗?”

虽没指望有人会理她。

喊了几声后,谢幼安再也发不成声音,她勉强干咳了下,乖乖闭嘴。

“嚷嚷什么,不要睡觉了?”

忽然听见应答声,谢幼安浑身紧绷地期待着。旋即听见一阵脚步声,她脑海飞快的猜测着,来的人要做什么,会是谁?

轻微的嘎吱声后,柴房被打开。

“哟,竟忘记给她弄些吃食,怪不得半夜叫了起来。”来人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屑,在谢幼安还未反应过来时,便上前一把扯下她脚踝的锁扣。

又冷冷警告道:“知道乱跑是什么下场吧?”

谢幼安一动不动,仍由摆布。那女子似乎要把谢幼安带出去,扯着她的手,没有顾忌她脸上蒙着黑布,走得极快。谢幼安也未不说什么,只努力跟上她的脚步。

病中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她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刚能活动的双腿还是麻木着的,谢幼安努力不让自己摔倒。片刻后,她就被带到了别的地方。

类似瓷碗的东西粗鲁地放在她桌上。伴着那小娘子不耐烦地声音,“快吃,吃完就滚去柴房睡。”原来方才的地方是柴房。现在距柴房几步之遥,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谢幼安心里默默思索着。摸到面前的饭碗,正想问,难道要让她用手抓着吃?脸上的黑布被一下子粗鲁的扯了下来,眼前旋即恢复光明。

几根火烛微弱的照着,眼前的年轻姑娘梳着双丫髻,身着身褐衫子,婢女打扮,此时正一脸不耐地看着她。她面前的深色小碗看样子不那么干净,碗里的豆饭也早已冷掉了。

“快吃啊,傻愣着做什么?”谢幼安拿起桌上筷子,极为老实地埋头扒饭。

冰冷的饭入口嗓子生疼,胃里也不舒服。不过心中才是翻腾着,不敢置信她如此轻易地,便揭开了蒙住她眼睛的黑布?

“吃得真慢,磨蹭个什么。”对面婢女不耐地语气,拉回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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