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32)

“画人前必得先习死物禽兽,否则怎么迁想妙得。”陆纳笑道:“可知此屏风中的画,不俗之处在何?”

谢幼安闻言又细看了遍屏风上的画,本以为妙在画笔传神上。眸子扫过右下处青黛淡扫的犬,她忽然悟道:“六畜里的犬是老庄里的刍狗。”

陆纳禁不住频频颔首,又考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解?”

谢幼安思考了一瞬,便立即答道:“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

“此画中笔法如何?”

“笔迹周密,以形描神。”

“那此屏风题字又如何?”落款只是几个字的年份罢了,这都要让谢幼安来评价下。

“雅重之气发于笔端而有典则,亦足以昭示于世也,堪得上品。”

“小女郎看出是我陆家人题的字了?”陆恒脸上笑意难掩,既有无限惜才之意,心中却又止不住的叹息。想他吴郡也算钟灵毓秀,物华天宝,怎么便没有这样才气逼人的女郎。

上个名惊江左的才女谢道韫,也是陈郡谢氏的芝兰玉树。谢家果然人才辈出。

他连续几问,几乎要将琴棋书画教考了个遍。若非神态松散和蔼,简直像是要故意难住谢幼安。最后又道:“小女郎棋艺可好,等会儿手谈一局?”

手谈便是围棋,魏晋士人之间极其流行的。

“幼安棋力不算多好,四品通幽罢了。”谢幼安抿唇笑了笑,应下道:“待会儿还需使君手下留情。”

“如此年纪便是四品通幽的棋力,后生可畏,老夫怎敢想让?”陆纳笑逐颜开地道:“和你这谢家小女郎讲话有意思。比你那除了领兵打仗,什么也不会的郎君有趣多了。”

在旁“什么也不会”的陆恒,见状无奈地笑了笑。

随后陆纳招待他们用餐,上桌皆是精致的菜肴。多以新鲜的蔬菜为主,鱼肉嫩薄入口,带着原本的鲜甜味,没有特别重的调味。让原来没什么食欲的谢幼安,都多动了几筷子。

很快饭毕,谢幼安便被陆纳叫去书房下棋。

青铜小鼎炉焚着淡淡青烟,袅娜着盘旋而上,消失不见。谢幼安凝视着棋盘,望着陆纳落子的位置,仔细思考着。屋内宁谧极了,谁也不曾说话。

片刻后,落下一颗晶莹白子。

陆纳下棋的速度很快,几乎刚思忖一下,黑子便已落下。谢幼安手里拈着棋子,下得缓慢,半点不为他的节奏所带动。走一望三,落子极稳又狠。

陆恒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两人下棋的快慢颠倒了,年长的反而要落子干脆些。

香炉中的檀香快要熄了,陆纳这才放下手中的黑子,悠悠叹了口气,连道了两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棋面上黑白子厮杀猛烈,难舍难分,却终究是黑子占了上筹。

“幼安竭尽全力了,还是敌不过使君棋力高深。”谢幼安笑道。

“老夫学棋的时候你母亲还犹是奶娃娃呢。若是下不过你这小女郎,老夫大半辈子岂非白活了?”陆纳哼笑道,“不过等过个几年,你再长上个几岁,说不定老夫便不如你了。”

“就算幼安几年后再来讨教,怕是太公早已一品入神了,幼安照旧敌不过使君。”下棋时她虽全神贯注,但陆纳落子从容,未必有竭尽全力。所以谢幼安心中估摸着,陆纳的棋力应当有二品坐照。

陆纳摸了摸长须,露出开怀笑意,叹道:“我和一品入神可差得太多,且年岁大了,也不知能否活到参透一品之时。”

谢幼安的话恰好说到陆纳心中得意处。他平时最好书法作画,最擅长有天赋的却是下棋。

“太公六脉调和,福寿康宁,定能早日达一品入神的。”谢幼安笑着如是道。

“你这小女郎真会讲话。”

“以后每隔上一年半载,幼安便来吴郡找太公下棋,太公可不能让我。”她双眸弯弯,眼里的笑暖意融融,说着一些讨喜又不夸张的恭维话,哄着老人家开心。陆纳本就喜她的才华横溢,当下对她的喜爱都超过陆恒了。

等午时,陆恒和谢幼安将要回将康城了。告辞时,陆纳还仍不住挽留,甚至还出言让她和陆恒留在陆府,住上一段时间再走。

“幼安,你之前认识陆使君?”

“就我们来吴郡的那日,我在江面弹琴,他正巧乘着扁舟路过。”

“真是缘分。”陆恒颔首。

牛车停了下来,轿帘被甘棠从外掀开。谢幼安随后搭着甘棠的手,先下了牛车。湖边依旧广阔无际,水路来的,水路回去。夜黑了下来,很快便能回到建康城了。

谢幼安站在船边出神。想着先要回乌衣巷,再要想解决师兄安复临的事,最好找兄长谢景恒,明早便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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