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73)

“喜爱玩乐的人,哪里会来这种地方。”谢幼安轻笑道。世家出生的崔博士讲得慷慨激扬,她听的漫不经心。

“这不是难得嘛,来安平郡清谈讲学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想着你能喜欢呢。这崔家老头我又不是没见过的,稀罕个甚么。”

她嘟哝着说,谢幼安心中有些动容,这才认真听了起来。

“则天地万物彼我是非,豁然却思也,此方是老庄者云‘道法自然’……”

谢幼安微微皱眉,继续听了会儿。

郭象注解的齐物论,这便如此片段草率的拿出来,解释老庄的全部主旨?她眨了眨眼,心中犹自怀疑着,这玄谈讲学的水平怎能如此之低。

“你为何这般神情。”

“觉得他讲得不对。”

她吓了一跳,道:“你莫不是还想要问难?”

谢幼安闷闷地想了一想,说道:“别紧张,讲学还能问难不成?”

卢微嘉定了定神,也勉强的细听了几句,很快她便脑仁涨涨地道:“我听着生涩得很,大抵是精妙之言?你若是想要问难便上。”

于是她恢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笑嘻嘻地道:“反正我也不喜欢那老匹夫,待会儿他定会假惺惺地问,有没有人留疑。你便可以光明正大地问难了!”

“可是我是你带来的,你也不怕得罪了人?”

“我听闻这老贼乃沽名钓誉之人,此来处讲学,也不单单是此处,总之是为了再多些名气,这才能被皇帝请去都城任职。”

“何职?”

“讲学的博士啊,他读了一辈子书,也只能当这个。”当下之意,她卢微嘉半点不怕得罪人。如此谢幼安也没了什么顾忌。

“诸位,可有需置疑之处?”卢微嘉丢给她一个果不其然的眼神,扬声道:“这位女郎想要问难。”

静了一瞬,低低议论不绝,大家都静待这个女郎问难,不知出名或出丑。

“且问博士,何以言‘则天地万物彼我是非’此般便能概老庄?全否?急否?”

崔博士傲然道:“此都忘其知也,尔乃俄然始了无耳。了无,则天地万物,彼我是非,豁然确斯也。谓无是非,即复有谓。又不知谓之有无,尔乃荡然无纤芥于胸中也。”

以生涩原文或是玄学大家注释的清谈,在建康城是最下乘的做法。

“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此忘天地,遗万物,外不察乎宇宙,内不觉其一身,故能旷然无累,与物俱往,而无所不应也。此乃向子期解《齐物论》之言,博士用此偏概老庄,此亦然焉?”

要说论引经据典,可比钻研玄学哲理来的简单。谢幼安都无需细想,张口及来。燕国人偏偏吃这套,似乎说的完全不明,别人便无错可挑了。

崔博士久久无言,讲学许久从未有过质疑,一时无法应对,不由心中骇然。

“道家当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谢幼安淡淡几言,将玄儒双并,满场亦无人能反驳。燕国本就不盛玄谈,不似晋朝士族不会玄言会被耻笑。

众人皆看出夫子理屈词穷了。

“汝辈也算俱是怀道之人,难道连清静无为何解,都一问三不知?”谢幼安冷笑道:“所谓清静无为,乃处世存生之道;所谓无为之业,非拱默而已;所谓尘垢之外,非伏于山林而已。”

她三个所谓一是二非,将众人震慑住,半响嚅嚅无人能言。

谢幼安便轻笑一声,继续自顾自讲道:“乃得归于玄学本体论中,通哲于政之实践,往政治于哲学之精微,老庄之论,正始之音,其金声玉振,超逸凡响。诸位毫厘之差,谬以千里矣。可笑可讥。”

可笑可讥。

这四个字仿若一盆滚水,从头顶顺着脖子灌入。烫的在场士人大儒面皮涨紫,不能言,只能愤怒的瞪着谢幼安。最后,见崔博士实在无言。

谢幼安拂袖而起,施施然离去。

卢微嘉亦跟着离开,平生第一次心中突突,有种做错事情的心虚之感。同时又觉得有趣之极,走出大堂后已是满脸笑意,幸灾乐祸道:“崔家声望大跌矣。”

“无碍?”

“自是无碍的,我范阳卢氏何时怕过他崔家!”

☆、青云楼

“主上,主上!”青云楼里的伙计,急急忙地禀告道:“刚传来消息,昨夜在我们这儿免了酒钱的女郎,方才在讲学上问难,辩的崔博士哑口无言呐。”

“有此等事?”

青楼家主目光从纸上移开,道:“崔博士来翼州正为扬名,若真被那女郎一闹,这岂不是用一生清誉,成就了一个女郎?”

“是也,是也。现到处在传此女郎才貌双绝,乃长乐公从战场掳回来的仙女,传授燕国礼乐——“慢着,你说此女是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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