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庭春深(111)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祝闻语才从旁人口中知晓,在她失踪的那段日子里,那锦阳城里的少年帝王,每每凝望小九的模样时,都会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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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的一段时间,她日日陪着小九读书习字,长乐宫的日子恬淡,却也不知不觉中过的极快。
皇后的罪名被昭示天下,死后自然不能入皇陵,尸首被抛进了乱葬岗,那日突然与皇后翻了脸的李付,听曹裕说,第一晚就咬舌自尽在了大狱。
那日曹裕来寻她,临了,试探着问她:“你,没有再去看看阿词吗?”
祝闻语摇了摇头。
旺夏越来越近,谢晏词的生辰也迫在眉睫,他却没有半分要醒来的征兆。
谢晏词没有子嗣,甚至无亲族,日子一天天过去,还没等他咽了气,就如钱慕所说,前朝后宫已经乱做了一团,祝闻语把自己日日关在这长乐宫,不愿去听那些有关生死的众说纷纭。
自那夜之后,却也没再去看他。
谢晏词昏迷后的第三十九日,迎来了新帝的生辰,万国来朝,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锦阳上下却只剩了一片死寂,酷暑之中,祝闻语在长乐宫的院中捡到了一支被炙烤到蔫了叶子的桃花枝。
长乐宫的门被推开,身着青衣的少年喘着粗气匆匆赶来。
“闻语,阿词他,可能要不行了。”曹裕眼眶红着,嘶哑开口。
她恍惚间没能握好,一阵风呼啸而过,那桃花枝从祝闻语的掌心被吹落。
祝闻语木然的和曹裕对视了半响,慢慢挪动身子,一步步朝着内殿走回去,定是因为那风卷着热浪催进了她的眼底,不然怎么会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呢。
她背着身子,轻声开口:“我知道了。”
祝闻语回到内室,拉开那箱柜,里面挂着一件件做工精细的宫装,花纹尽不相同,却全是最艳丽的红色,她在燕云的那段日子,没过一日,谢晏词便会命人赶制一件红衣,她离开了上百日,便也有上百件。
真是没用的事,祝闻语抬手抹掉挂在眼睫上将落未落的泪珠。
这种没用的事,谢晏词总是乐此不疲。
祝闻语从那之中择了一件裙装,褪去十三公主的月白色宫袍,重新换上了那红装,耀目的红之上,少女杏眼含水光,若新月生晕,花树堆雪。
她又一次独自走在宫墙之下,身上的红衣几乎快要交融在那砖瓦之下。
养心殿前的人更多了些,她站在远处凝望着,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李绪,秦太医,曹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尽了憔悴和悲哀,祝闻语脚步虚浮,默然的走向攒动的人群。
李绪最先看见了祝闻语,那一袭红衣在日光下,明媚的晃眼,他情不自禁的喃喃开口:“郡主......”又猛地惊醒,匆忙改口:“十三公主!”
蹲在地上的曹裕也错愕抬眸,浓重的鼻音遮掩不尽,涩然开口:“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能进去吗。”她的声音轻不可闻,若漂浮在空中的鸟羽。
就如此前的祝闻语一般,从今日早时开始,用来吊命的参汤和药,都喂不进谢晏词的嘴里了,谢晏词的伤却比祝闻语重太多了,那毒始终未能解尽,熬过了三十多天,已经蔓散到了全身,祝闻语再看到他时,那往日潋滟的红唇,都变成了暗紫色。
殿外透进的日光映在谢晏词脸上,却仍驱不散那流转的死气。
“把药给我端过来。”祝闻语颤着身子半蹲下,参汤备了很多碗,很快就递到了她手上。
她依旧如此前那般,试着递到谢晏词嘴边。
没用了,即便是她,也喂不进那药了。
谢晏词如此安静的合着眼,眼尾的桃花痣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年少初识时,他便总是一副恣意张扬的样子,再到后来,也向来是不可一世的,祝闻语看着他现在这副模样,突然笑了,眼泪随着咧开的嘴角一起淌下。
“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难看。”
“谢晏词,我是真的不会喜欢你了,我讨厌难看的人。”
死了也好,带着她在这世间最后鲜活的情感,离开吧,这世上的爱恨,从此都该与她无关了,到了下面,就赶紧投胎,千万别等着她。
“我要回燕云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再记得你。”
“放下吧,谢晏词,我们都放下吧。”
“以后,只有十三公主了,没有长宁了,没有祝闻语了。”
“生辰快乐。”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等到明年桃花再盛开时,会有人记得锦阳城的少年帝王,记得那临崇的长宁郡主,但祝闻语和谢晏词的过往,再也不会有了。
祝闻语的指尖碰了碰谢晏词的手,太凉了些,让她又很快缩了回去,她缓缓站起身子,像是逃一般的快步离开了那大殿,曹裕跟在她身后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