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169)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那一夜她说:“石头,别忘了我,永永远远。”

我不会忘了你,你曾给我的震撼、欢笑、泪水,我们的无忧无虑、悱恻缠绵,所有你赐予我的爱情与痛苦,我一丝一毫也不敢轻忘。如果全世界都否认你曾经那么真实地活过,那我就一个人站去到全世界的另一边;这就是疯狂的话,那么让我为你永久地疯狂下去。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而永不肯忘怀素卿的代价就是,大地总是一次又一次在他脚下开裂。一旦稍稍失去了酒的浮力,他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往最底下沉,被千斤重的罪恶感沉坠到素卿那一副小小的、白白的骨殖旁,他的人生就是一座没顶的池塘,惨绿而动荡的痛苦浸泡着他,令他活着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变成了水底的濒死。

忽然间,他抬起了雾里看花的醉眼,望见白凤在烛光中的微笑。

她的微笑令他长出了鳃。

他仍旧沉浸在无边的痛苦里,但他学会了在痛苦里呼吸,借用白凤来呼吸。她总令他感受到素卿,这感受微妙而难以言说:素卿是花,白凤就是沾染过花粉的指尖;素卿是月,白凤就是仰望过月影的眼波——她与她根本就不是同一种存在,却总在遥遥地呼应。最开始真只是如此而已,但慢慢地,白凤就不再和素卿有关,她太过亮眼的容貌与个性不允许她成为任何人的附庸,白凤就是白凤。

而詹盛言爱上了白凤。

当她显露出吓退一支军队的狠辣时,他却在猜测她曾被如何狠辣地对待过,才能够有样学样?当她每一次为了其他女人和他无理取闹,他却在她的蛮横霸道之后看到了深切的恐惧自卑;要被生活羞辱过多少回,一个如此天生丽质的女子才会如此自卑?心不会说谎,当他抚过白凤被尉迟度虐待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体时,他被酒精麻痹的手掌毫无感觉,但他的心在痛,痛得很厉害。这足以使他向她许下婚姻的承诺并谨遵这一承诺——假使他不曾在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脸上认出了素卿。

那一霎,詹盛言才发现他从未真正接受过素卿的死亡与彻底湮灭,他始终在隐隐地渴望奇迹;他多年来无法停下的拳头也许并不只为了宣泄失望愤怒,而是为了令时间停下来,仿佛只要他坚持像个少年人一样偏激、冲动、好斗,总有一天,“从前”就会带着他的素卿一起回来。为了赎回这一往而深的青春之梦,他将义无反顾地献出一个中年男人深思熟虑、相濡以沫的爱情。就是这样的简单而残酷:在挚爱被命运从身边夺走后,他是这样地需要倚靠白凤身上那一份绝望又暴虐的不认输,而一旦所爱被归还,他就立即温顺地向命运臣服。

詹盛言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最最卑鄙的负心汉——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十六年的挣扎后,他爬上了岸,把那片池塘彻底丢弃在身后。而在那里,白凤——他曾爱过,现在也还爱着的女人,正在拼命地长出鱼鳃。

他替她仰望着天空,而天空没有岸。

天色已全然明朗,一切终归死寂。

詹盛言重新走进屋,见白凤昏倒在地毯上,四周被她吐得一塌糊涂。憨奴用瘦小的身躯拼命想把女主人扶起来,却只一次次扑倒。詹盛言俯身抱起了白凤,将她安放进床里。“看着你家姑娘,让她这么一直侧躺着,再吐也不会呛着。”

憨奴哭着点点头,却不肯朝他瞧一眼。

连她的丫头也恨我,詹盛言心想。他叹口气,回望静睡的白凤,自然而然地拿手指擦掉沾在她发间的污物,又俯身将嘴唇轻刷过她面颊——如同他无数次与她亲昵时一样。

等詹盛言觉察出自己的行径与想法时,他简直被自己的厚颜无耻震惊了。他刚刚踩碎了人家的心,却在害怕新生出的胡楂儿会扎痛她娇嫩的肌肤。

他一下子就从白凤的脸边弹开,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说:“凤儿,你保重,我走了。”

这一回,他是真真正正地走了。

(上册终)

[1]指续娶后妻。(本书中所有注释均为作者所加。——编者注)

[2][2] "Do not seal up the words of the prophecy of this book, for the time is near. Let the evildoer still do evil, and the filthy still be filthy, and the righteous still do right, and the holy still be holy."

[3][唐]薛涛《上川主武元衡相国二首》:落日重城夕雾收,玳筵雕俎荐诸侯。因令朗月当庭燎,不使珠帘下玉钩。东阁移尊绮席陈,貂簪龙节更宜春。军城画角三声歇,云暮初垂红烛新。

[4]从宋代起,佛教意味浓厚的名字开始流行,《靖康稗史笺证》(宋人确庵、耐庵著)中就已出现类似“佛面”“佛哥”“观音奴”“醉观音”等名字,至明一代,“佛”“观音”等宗教偶像常常作为女性姓名而被广泛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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