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257)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虽然白姨的贴身丫头再三申明“妈妈听不懂话了”,佛儿依然死活不肯走,她拉着万漪,伏在白姨的耳边反反复复说着同一句。

最后,白姨木然的脸孔终于抽动了起来,像一具复活的僵尸,“你才说什么?”

佛儿又在她耳边说了一遍,虽然她确定白姨早就听得个明白清楚:“珍姑娘不是自杀,是被凤姑娘做局给害了。”

那一夜,白姨叫万漪反反复复地为她讲述事情的经过,痛哭了一场又一场,直到再也没有泪水从她干涸的双眼中流出。她把佛儿带来的那封信审视一番,又细细合起,“你们回去吧,对谁都不要提这件事,也不要提起我已经清醒了,回头我会再找你们。”

白姨的“回头”只隔了一天,她就再次找到她们俩;佛儿和万漪都没想到竟会被直接带去这个人面前——白凤的情人、白珍珍的未婚夫、她们久闻大名而从未有机会一睹其人的安国公詹盛言。

而詹盛言怎会被称作“第一美男子”,佛儿和万漪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男人又高又瘦,满身都是难闻的气味,蓬乱乌黑的大胡子盖了一脸,眼珠子猩红得好像在淌血。他和他身旁那一对古老又残破的石狮子,很难说更吓人的是谁。

但在白姨的敦促下,万漪不得不对着这个人再一次回述珍珍被白凤勒毙的经过,并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从这经过里剔出去——犹如一位主人满怀善意为来宾剔去鱼肉里的细刺。全部讲完后,万漪就打着抖哭起来,等待着被对面那显得越来越可怕的男人一把扯成两半。

但白姨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他,她只是把那被万漪的讲述而再度唤起的泪水狠狠吸回眼睛里,用一种被烧灼过的嗓音道:“詹盛言,你这个灾星,你害了你一家不算,还害了我白家,害了我丈夫,现在又害了我女儿。不是你,珍珍怎会被人夺走了性命?就是一辈子不嫁人,我这个当娘的养她一辈子,也好过被生生勒死呀,被她最信任的‘凤姐姐’!我的傻孩子,她该多疼、多冷、多害怕!那么乖巧的一张小脸,最后竟成了那个样儿……”

万漪和佛儿看到詹盛言急匆匆转过身,砰砰两下拍开了一坛酒,把头扎进去猛吸了两大口,样子饥渴又贪婪。几乎就在同时,白姨面上的哀痛已被鄙视厌恶取代,她以极其刻毒的目光盯住了那个曾被她女儿深深爱慕过的男人,字字透骨道:“我原想就拿自个儿这两条臂膀去勒断白凤的脖子,可我忍住了,怎能就这样便宜了这毒妇?她满手上血债累累,我另一对养女,温雪和凉春也是死于她的奸计暗害。我之前并不懂为什么,直到这两个孩子——”她指了指身畔的万漪和佛儿,“交给我一封信,说是在白凤被盗的钱袋里发现的。凤丫头那两笔我有数,这样的信她绝对写不来,只能是你写的,是吧?反正不管是不是,昨天把信上交九千岁时,我已经告诉他就是你。”

在一边旁观的万漪和佛儿大吃一惊,她们见白姨业已苦垂的嘴角再一次如风华正茂时那样完美地上翘,“盛公爷,没有白凤,或是没有你,我的珍珍都不会死,所以,她是被白凤和你一起害死的。你们俩,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你已是注定要下地狱了,假如你对我女儿——对你的未婚妻也有一丝半点儿的愧疚,那么就替她,把另一个凶手也和你一起拖下去。”

万漪和佛儿还小,但连她们也懂得其中的利害:不管尉迟度是否相信资助土司叛乱的那一位秘密人士就是詹盛言,但只要他的疑心被挑起,就等同于宣告了疑犯的死刑。

詹盛言当然更加了解这一点,但令两个女孩子意想不到的是,在最初的一点儿诧异从他那通红的双眼里飞快闪过后,她们就再也没能够在那张脸上捕捉到丝毫的震恐,反而有某种程度的喜悦令其整个人容光焕发。然后詹盛言笑了,万漪和佛儿惊奇地互瞟了一眼,她们现在理解了书影每每谈起“詹叔叔”时的眉飞色舞;也许不久前,眼前这个脏兮兮的野人真是一个好看极了的男子。

她们注视着詹盛言笑望脚边的小石狮,又好像抚摸宠物狗一样徐徐抚摸着那一头大狮子,直至所有的笑意全从他眼目中消散。这时他望向白姨,语气肃穆得好似在和她心爱的女儿求婚,“白大娘,请你相信我,为了替珍珍雪冤,詹某定会让白凤那个女人在地狱的业火[41]里久久焚烧,而我自己,”他停顿了一下说,“更久。”

这连环套一样的一幕幕在万漪和佛儿共同的回忆中暂时被解开,复又随她

们拆散的目光而重新缠结成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团往事。她们的眼睛和思绪一起回到了现在,现在,詹盛言口中的业火已经裹住了白凤全身,把她拖进了地狱敞开的大门里。这个女人她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但万漪和佛儿却依然感到自己对她的下场负有着难以推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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