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6)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玉怜的一副玲珑口齿也黏滞了起来,“姑娘,这、这真的……我受不起。”

白凤婉然一笑,笑容亲切得就如邻家的大姐姐,“没什么受不起,这胡同里的姐妹们都爱管我借首饰戴。不过这镯子是九千岁赏的,格外好些。一会子他老人家在灯市口的薰风阁设宴,不如妹妹与我同去。似你这般青春可爱,我一见就喜欢,九千岁也一准儿喜欢得不得了,还有更佳的赏赐等着你呢。”

白姨在另一头淡淡道:“凤丫头,她不过是小孩子嘴快,你何必认真呢?”

白凤掉转笑面,把两眼盯住了白姨道:“蕊芳阁的龙雨竹嫉妒我比她红,找了个穷秀才在背后给我编了首酸诗,起首两句是:‘名重烟花队,齿高姊妹行。’正好呀,妈妈给我这样的老人寻来了出色的新人做替补,妹妹也力争上游要接了我的班,好叫我卸下伺候九千岁的一肩重担,我何乐而不为?妈妈,就让玉怜妹妹跟了我去吧,我请千岁爷爷亲自招待她。”

玉怜光顾着惊喜,万漪与书影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佛儿已看出了一点儿什么。她见白姨和白凤均是脸带微笑,但交接在一处的眼神却如两把剪刀互剪了一下,几听得见“咔嚓”一响。

白姨默思了片刻,便又笑意满盈地向白凤道:“你既非要她不可,她就归你了,不过你得把这三个也一起带上。”

白凤往佛儿等人的脸上一扫,“她们什么也不懂,我带上她们做什么?”

“正因为什么也不懂,才该见见世面,”白姨又一次凝目与白凤对峙着,“当她们是你的婢子好了,九千岁赐给你的宫轿比屋子还宽敞,去多少都装得下。”

白凤在嘴角挑起了一抹微笑,“妈妈才既应承了我,我又怎敢不应承妈妈呢?那就同去开开眼吧。”

一言既毕,白凤又对着玉怜假以辞色地笑一笑,风摆杨柳般去了。

白姨望着那背影,抬起一只紧束在黑色皮子里的手掌一摆,笑容不改,声音却好似一块冰:“小婵,叫严嫂子带姑娘们下去准备,晚一点儿随凤姑娘赴宴。”

少女们脚步细碎地走出了家堂,斑驳幽影间,花魁段青田绝色的容颜自画像上遥望着,是一丛彼岸花在目送着她们,就此驶入了滚滚孽海。

怀雅堂的后进是一座极高大的走马楼,几经翻修后,原来古色古香的顶棚已被拆去,隔出了一方天井来,天井里立着一座假山、几簇花丛。一楼的楼角开着一扇月亮门,穿过去是一带朱栏碧槛的屋子,再过两重院落,西头又有一个小跨院,四女就被让进了这院中的正房。

不多时,那个严嫂子就领着数个还梳着卯发的小婢捧进了衣裳来,其余几套皆是使女所穿的秋香色绫袄绫裙、青缎掐牙背心,唯有一套满绣长衣、十二幅留仙裙被捧来了玉怜的跟前。

玉怜的一张粉面上全是雀跃之情,偏又明知故问:“咦,怎独独我的衣衫与众不同?”

严嫂子爽朗热情,一笑就露出牙花子:“您是凤姑娘点名一同出条子的,那就得按照倌人的排场来。快,你们赶紧服侍着姑娘更衣。再多备两个衣包,预备着席上更换。”

小鬟们围上前替玉怜宽去了旧衣,玉怜一脸得色,把眼斜瞟着其余三人道:“你们不明白什么叫‘出条子’吧?我既是做大姐的,那就教教你们,出条子就是应召陪侍。我在二等时就听过,小班倌人出条子一概是香车宝马,风头大得不得了。想不到我才进班子就赶上这样的好事,而且叫条子的还是九千岁爷爷。”

女孩儿们也自己动手脱解着衣裙,万漪背身向里,从肩上转过一双水汪汪的眼目,带着压抑了许久的好奇问:“姐姐,‘九千岁’究竟是什么人?”

“你连九千岁都不晓得?!”玉怜张开了两臂入袖,诧异道,“那你可晓得‘乙酉国难’?‘京师保卫战’总该晓得吧?你怎么什么都不晓得?你是乡下来的吗?乡下来的也该晓得呀!”

万漪连受了好几句,也不敢辩什么。玉怜稍稍仰着些脑袋任人给她扣衣纽,一头滔滔不绝地说:“得了,我说给你听吧。延载二十四年,先帝爷御驾亲征蒙古鞑靼,结果兵败被俘,那一年是乙酉年,就叫作‘乙酉国难’,你没听说过?”

万漪支吾了两声:“好像是听说过。”

“就是嘛,谁会没听说过‘乙酉国难’?”玉怜雏莺弄舌般又接着说下去,“后来鞑靼的首领就拿先帝爷做人质,要求北京开城投降,王公大臣们全提议迁都,却有一个人出来反对,就是内宫的御马监提督。他遥尊先帝爷为‘太上皇’,把还不到十岁的皇长子扶上了宝座,又想法子打退了鞑靼人。京师保卫战大捷后,他就升任司礼监掌印,满朝的文武重臣都为他在各地兴建生祠,小皇帝本人见了他也得起身称一句‘先生’。总之呀,天底下除了万岁爷就是他,所以才叫作‘九千岁’。哎呀,说了这一大串却忘了说,九千岁爷爷复姓‘尉迟’,单讳一个‘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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