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66)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白凤从他深不见底的眼中一点点转开了自己的目光,空望着哪里道:“我是卖笑的,又不是卖眼泪的。为一局酒、一件皮货去哭?我做不来。真正该哭的事儿,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全哭完了。”

“那在我身子底下,你又为何常常哭得像个孩子?大宝贝儿,我不是打趣你,我是认真的,”他盯着她讷讷无言的样子,等了好一阵,才缓缓地替她道,“只有那种时候,你才容许自己软弱一会儿。”

“我、我就是觉得……”

“你就是觉得,只要在人前永远咬着牙强撑,绝不像女人一样流泪取怜、跪

地乞食,而像个男人一样杀伐果决,你就是个强者。然而一桶粪水就让你明白,就算你再强,也始终赢不到一点点尊严。”

白凤想要辩驳,末了却只吐出了一声颓唐的叹息:“爷,究竟是为什么?”

詹盛言沉默了片刻道:“凤儿,咱们俩连生死大事也经过,我却从没见过你这么无助迷惘的样子,看来我得好好开导开导你。你且容我想一想怎么说才好。”

他又默默了一回,亦先叹上一声。叹声如一阵风,扫开了一条满铺着残叶的古道。“这么说试试吧。我十五岁那一年初冬,女真部进犯大凌河,当时辽东的兵力主要被蒙古鞑靼牵制在西边,因此父亲命令我闭城固守,我没听。我年轻骄狂,私率一支精骑出关接战,却遭遇暴风雪,差不多全军覆灭。我也身负重伤,只剩下一名亲兵陪我藏身在雪窝里,为躲避敌军的搜捕,我不得不把雪一口口往肚子里吞。”

白凤听得愣了,“做什么要把雪往肚子里吞?”

“天气甚冷,呼吸的热气太过显眼。吞了雪,气也会变得冷冰冰的,不易被发现行藏。”

“你就靠这个逃出来?”

“还没完。女真的头人晓得领兵和他对战的是辽东总兵的独生子,因此没找见我的尸体,他就铺开了搜查。我的亲兵替我引开了他们,我趁机钻进一匹被豁开腹部的战马,就蜷在它肚子里躲起来。”

“我早知沙场的残酷,却不知竟这样的残酷。”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之后我父亲听闻消息,火速调兵来救,我才得以脱身。回到大营后,我一身的血和冰碴子还没化,父亲就叫人把我拖下去,给了我五十军棍。”

白凤将一手掩在了嘴上,仿佛是怕自己惊叫出声,“我的爷,这是二十年前了吧,我今儿听起来,还是一样心疼你。”

他从鼻腔深处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我也一样心疼你。”

“我?”

“你这个人,流血不流泪,却又不得不靠着谄媚谑浪这一套讨生活,一定有过数不清的时刻,就像是活活把冰冷的雪团往肚里吞。你这儿疼得要死,”他拿手指在她的胃部一点,“浑身都沾满了比死马内脏还难闻的臭味,怎么洗也洗不掉。你把自个儿折腾得血乎乎、脏兮兮,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过就为了求胜心切而已。你以为自己好歹配得上一句嘉慰……”轻轻地,他对她摇了一摇头。

“爷,我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你再和我多讲讲。”

“凤儿,对有的人来说,生活就是这么没道理。不拼命,固然要万劫不复,但哪怕拼上了老命,最终也得不到一城一地。因为从一开头你就不应该迎战,你日复一日地苦战,也只不过是日复一日地幸存,永没有胜利可期。”

“我又被你给说迷糊了,你再浅近些。”

“三百六十行,你却想在最没尊严的行当里挣尊严,在最虚情假意的地方找真心——你这是在妄图打赢一场注定输掉的战争。”

白凤将一缕垂在腮边的散发掠去了耳后,若有所思道:“所以,我也只会得到一顿闷棍、一桶粪水……”

詹盛言将她另一边脸颊的垂发也拨开,“你会得到一支七宝水烟筒。”

“你说什么?”

“前一阵我替你新订了一支水烟筒,差不多这两天就该送到了。原想给你个惊喜的,不过看你心情这么低落,先说出来叫你高兴一下。我叫工匠全照着你的喜好打的,纯金筒子,金针珐琅彩钎子,玻璃翠的嘴儿和链儿,烟托是我叫人从云南采来的顶级红碧玺,配上七宝和点翠制成的丹凤朝阳,保证你一见就爱。”

白凤盯着他看了又看,“这又是为什么?”

他抬了一抬眉,“因为那套西洋春宫册子是我给自个儿订的,不舍得送你。”

白凤笑着拍打他一下,又敛去了笑容道:“爷,不说凭你这个人,仅就凭你手里头的钱,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肯掏心窝子对我好?你是爱我哪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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