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128)

一滴泪水滚落她的唇角,顺着唇缝渗进唇齿之间, 她张开口:“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走到你父亲曾经所处的地方去吗?我怕你这一去,就是不归路。”

宋简笑笑:“忧思伤孕。”

说着,他伸出另外一只手, 一点一掰开她的手指:“你虽然聪慧, 但一个女人的眼睛,怎可看得透男人的前路。再说,就算不归路又怎么样。”

他抬起眼来, “从刑部大牢,到嘉峪的一条路,就已经是不归路了。至于后面的路,临川, 你不是陪着我的吗……”

“宋简,你爱我吗?”

她突然追着未说完的话问了出来。

明知故问。她如供在莲台下的梅花,清隽优雅, 灵透彻悟。

宋简没有回应她。烛火上的暖气带出一阵细碎的薄风,绒动她耳边的碎发。两个人陷入长久的沉默。终于, 她垂下眼睛,从她的目光下脱身出来, 宋简才得以起身。

爱这个字,从前基于彼此尊贵的身份,他们都羞仿市井民间的小夫妻时常挂在嘴边, 后来,就更不可能再施舍与对方了。可一双慧极的人,明明相互关照对方隐秘的深情,如何不彼此伤情。

宋简往门边走去,沉默地推门。

门辅一开,却迎上了炉旁顾有悔的目光。

他正用筷子挑着药汤上的碎渣。

“气完她了吗?气完她就滚,林师兄好不容易保下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我不想枉费我师兄的好药。”

说完他端着药走到门边,全然不避他,左肩与宋简狠狠地相撞而过。手中药却端地稳稳当当,一滴都不曾洒。

他一面走,一面抬脚将门蹬闭。

屋内流泻出来的灯光一下子收敛进去。

纪姜吓了一跳,还不及抬头,药碗就已经端到了她的眼前。

“喝药。”

顾有悔的声音有些硬,像憋着一股无名的恼气。

纪姜抬手要去接碗,谁知顾有悔又侧身避掉她的手。

“你别动了,就我的手喝吧。迎绣出去置办东西,你喝完了我不费事,端着就出去洗了。”

她没有偏执。就着他的手一口气灌了下去。

顾有悔收回手抬脚就要后院里走。

“顾有悔!”

“做什么。”

他一下站住脚步,猛地又懊恼。一心意难平,洒脱不起来。

“我……有东西想给你。”

“将好,我也有东西想给你,不如我们一起啊。”

说完,他转过身,向她伸出一只握紧的手。

纪姜也将一只手伸了出去。

“一起打开?”

“好。”

纪姜松开手,手掌如同莲花般地展开。不出他的意料,她掌中躺着的是那一枚连接他们生死的芙蓉玉扳指。

“我就知道你要给我这个。但是你想都别想。”

说着,他也摊开了掌心,纪姜低头一看,顾有悔手中躺着的是一枚梨膏糖。

人间很混沌,少年人的真心如同珍珠。

“你要逼我走,我偏不走。你不仅仅是我宿命中的人,你也是我大齐的公主,你是我身为臣民,要拼死守护的女人。”

他说出这句话,似乎也给自己蓬勃而生爱意找到了一个出口。胸口那舒不出来的浊气顺顺着这些话一下子吐了出来。

纪姜却无言以对。

她与宋简都是过于复杂的人,面对顾有悔纯粹的心,干净的爱和恨她几乎自惭形秽。

“我……”

“你什么你,纪姜,我兄弟们都说,女人难过时就给她甜的东西吃。你别说话,你吃糖。”

×××

一夜过去。

一缕沉厚的吉贝真香从慈寿宫的铜花香炉里流泻出来。熏入女人华丽的紫锦凤凰纹大袖之中。许太后坐在云母屏风后面。殿中的青瓷盆中放着都巨大的冰块的,白烟从其间腾起,顺着宫人们的扇风直往许太后脸上扑。

殿中还立着内阁几位重臣。为首的顾仲濂立在青瓷盆前面,浓重冷烟浮在他的面上。

王正来却跪在屏风前面,额头上映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看起来是磕了很多个头了。他目光有些恍惚,身子也跪得不稳的,手颤颤巍巍地抠在腰间的革带上。

“求娘娘,饶过小儿王沛吧!”

王正来的身子嘶哑,刑部尚书陈鸿渐和他自少时起的交情,如今他幼子的案子落在自己的手上,私徇不得,情讲不得,看一个在朝廷沉沉浮浮多年的老臣如今被逼到这副模样,心里很是滋味,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顾仲濂一个眼风扫过。一半张开的口,又闭上了。

“王阁老,紫荆关若是被攻破的,我等尚有话为王将军说,然而,命守将弃箭而献关,这是卖国的死罪。”

顾仲濂的声音不轻不重,每一个字却都像石头一样打在王正来背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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