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250)

梁有善才在东厂的人那里听到了李旭林惨死在午门,尸体还被百姓践踏,至今无人去收敛。人正气得发抖,就听人来报,说楼鼎显的人马已经破了帝京城的大门,冲入大齐皇城来了。

“什么!孙刘两家的人马呢!”

“那些人……在白水河就交一次手就吃了憋,不动啊……”

所谓无根之人的权势之路,就是连树倒猢狲散的资格都是没有的。树好歹还有根,倒了之后,枝头的残叶还要在风中呜咽一阵,为他哭一场。然而他如今的处境,却真的只是一根独木,连一片叶子的安慰都寻不到。

他手上还捧着伺候皇帝盥洗的金盆,明晃晃的晃眼睛。

底下的人大多慌了,“督主,怎么办啊。”

怎么办,他千算万算,不曾算到纪姜竟然真的会纵楼鼎显逼宫。她真的不顾小皇帝的命了吗?

正想着,李娥打帘从里面出来。她看了一眼梁有善。

“梁公公怎么还站着,万岁爷在唤您呢。”

做奴才伺候人,总要有所求,财路被宋简撬断,党羽也被人杀得杀,流得流。伺候人的这层皮早就没有必要披了。

他将金盆放下。

“把慈寿宫给我围起来。”

“来不及了,督主,邓家的那个小侯爷刚刚就带人把慈寿宫封护起来了!”

“什么!”

外面喧声四起。

“来了呀……来了呀……”

梁有善喝道:“慌什么,让东厂的人全部给我到文华殿来!”

李娥道:“你要做什么。”

梁有善一把推开他:“伺候你们万岁爷归西!”

李娥本就是刚烈的女子,听他这样说,哪里肯放他就这么走了,一把抱住他的腰:“你敢对万岁爷下手!必被碎尸万段的!”

梁有善随手抄起一把花剪子对着李娥的肩背狠戳去:“那也死得磅礴大气,和这天下的皇帝一道陈尸。”

李娥吃痛松力,黄洞庭见状忙上前来摁住她的伤口,将人楼入怀中。

梁有善道:“你们这对假鸳鸯,也跟着那小皇帝去吧,等咱家伺候完了正主,再来和你们了结。”

“你……”

话未说完,殿外却有人在唤梁有善的名字。

李娥吐出一口气来,对黄洞庭道:“听见没,是殿下!”

与此同时,梁有善却也笑出了声:“我就知道,什么临川长公主,女人而已!狠不到那个层度!”

说完,他甩袍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喝道:“把这两个人,锁到里阁去。”

话说完,文华殿的大门也被他推开。

刺眼的阳光如同猛兽一般张牙舞爪地扑了进来。檐顶上的垂铃猛地被风刮起,悠长的铃声送向天际。梁有善不由得抬头望去。

八月初天空,高阔得看不见一只鸟。

天穹底下,纪姜站在阶前。她仍然穿着素孝,周身所有金玉饰物都摘掉了。

“呵……”

梁有善笑了一声,“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皇家子嗣的命有你这么贱。”

他一面说一面沿着石阶往下走。

“血海深仇,宋家人竟然杀不了你,陆庄的火也没能把你烧死,甚至连涂乡的瘟疫,都能叫你避过去,你是什么公主,公主都是金玉命,是那碗里的水晶丸子,咬一口就要流血拆肉的,你呢……”

纪姜寒目迎向他:“可惜我早就被贬为了庶人,老天爷收了我金玉命去,要我做草芥蒲苇,不折不断,一定要活到你命尽得那一日。”

梁有善仰头大笑:“好气魄,公主殿下。”

他说完,张开双臂来,偏头道:“那又怎么样呢。你当初不就是为了你们纪家这个弱子,把整个宋家都送到了刀下,现在呢,你回头看看,你这一生活得不荒谬吗?”

楼鼎显啐了一口:“妈的,什么狗屁阉贼,死到临头还……”

他说着就要举刀,梁有善喝道:“谁敢擅动,我立刻让你们大齐皇帝人头落地!”

楼鼎显压根就没想摁刀:“老子怕了你么,梁老狗,你知道没有兵部调令,我们行军千里入帝京,本都诛灭九族的死罪,今儿你不杀皇帝,我们也要杀皇帝,你吓唬谁呢!”

他说得豪气冲天,冷不丁被他身后顾有悔狠顶了一下脊背,人在马背上一个栽,差点被这个力道怼下来,他差点拔刀就要往后砍。背后那人的气焰却比他还要大:“她没讲话,你就给我闭嘴!”

“我说你这个顾家小子……”

纪姜听着身后二人的对话,千钧一发之际,男人们直冲云霄的勇气和执念,配上将才梁有善良口中的‘荒谬’二字,真的颇有滋味。她这一生的确活得荒谬,构陷所爱之人,沦落青州为奴,颠沛流离,痛失亲子,愧对女人们……但宋简却在彼岸,像娑婆之外接引的渡人一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张开双臂,承受了她全部的伤痛,解释了她所有的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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