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41)

说完,抬脚往里走。

陆以芳追了几步跟到他身边,“爷,您先别急,妾劝过意然妹妹了,事关宋府的颜面,她不会缠着知府大人把事情闹大的。”

宋简一言不发,过了前院,有穿过花厅,一路往西桐阁去。

陆以芳一直跟在他身旁,待要走到西桐阁,才又问了一句:“爷不让人去把她带回来吗?”

宋简猛然顿住脚步。

西桐阁前日冷花寒,扑入鼻腔的尽是晚梅冷冽的香。

“带她回来?”

说完,他朝后唤了一声,“辛奴。”

辛奴本就小心翼翼地跟在二人后面,这会儿听见宋简唤她,忙上前应道:“奴婢在。”

“人若回来,直接绑了,不用关着,就丢在这院子里。”

陆以芳一怔,她到底比陈锦莲清明,隐隐约约好像听出了些眉目来。宋简料定了她不会走,纪姜也料定了他不肯放。其中纠缠,到不是“旧情”二字可以完全说明白。这样的纠缠,也是她和陈锦莲,都不曾拥有的。

想着,她沉默地望向宋简。

日已渐隐西山,天沉暗下来。

他没有打伞,人没入簌簌飞雪之中。墨绿色的袍衫被触身而化的雪润湿。他半昂着头,即将湮灭的那一点点天光在他背后渐沉渐散。

陆以芳记得,这一年春,他将满二十六,但她却觉得,与这样一个年轻的男人相处,却全然没有盎然的生气,不论她给于温情还是理解,他都只是受,重不回应,哪怕是在房事上,他也只管一时极乐,不顾后半柔情。

内院抛给她这么些年,她的决断地无比畅快,但是,这不是在宫廷中,她可以靠着一张体面的皮撑着,这是在她冷暖自知的家中,男人不承认赞许,就好像永远少了那么一丝滋味一样。

“以芳。”

他突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较之刚才松下不少。

她忙回过神来。“嗯?”

他从她身边行过,“雪大了,进去吧。”

陆以芳喉咙里隐隐地笑了一声,不对,他也不是全然回避,某些时候,他也偶尔给于一丝温暖的假象,给自己,也给陈锦莲这些人,但是,或许就连陈锦莲那样的糊涂人,也能看出来,每一声温言之后,都隐着宋简疲倦的,捂不热的心。

***

宋简有很多的公务要处理。

年下各处都在闲散消遣,之前因为前线之战,百姓也不得休养生息,如今平宁下来,军政上暂懈,民政上的事却很烦杂。陆以芳立在他身边,为他研磨,他埋首案前,连晚膳都不曾让人传。临川的事,到当真没有再问一句。

待他做完手上的事,外面刚刚起更。他的府院并不深,街坊中五谷肉糜的香气渐渐渗入他的书阁。

陆以芳已经走了,书房里只有张乾靠着火炉在打盹儿。宋简仰面靠在椅背上的白熊皮上,将面前的公文推开,抬手拧了拧眉心。

窗外雪若银霜,悬在无叶的树冠上。风一吹,晶莹撒落。

青州两年,这座偌大的府邸,温暖的女人身子,知冷知热的奴婢们,滚烫的酒,热闹的青州政坛,这一切,和这些晶莹干净的白雪一样,随风而起,撒向他的人生。

他站起身,亲手推开西桐阁的门,往雪地中走。

与苍茫茫的雪地,一道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弯丽的人影。

纪姜跪在雪中,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西桐阁的灯火倾泻在她的身上,又被宋简的身子阻去一半,阴阳之间,她仰起头来,含笑望向他。

她会回来,这一点,他并不意外,但他意外的是,她堂而皇之地跪在那里,把心中的恼怒,莫名地全部压了下去。

宋简一步一步从阶上走下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

他低下头去,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

“你做什么。”

“请罪,望爷能消气。”

宋简笑了笑,慢慢蹲下身子。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十分难受的动作,膝盖上的寒疼令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身子稍稍有些不稳,却不想,面前的女人侧过身,用肩膀恰到好处地撑抵住他。

时隔多年,这是第一次,他与她有肢体之亲。她的鼻息就在耳畔,温暖如春日的细风。他不由地握了握手指。上一次肌肤之亲是什么时候呢,他已经要记不得了。在他的回忆里,床笫之间,她有温软的肚腩,丰盈的乳/房,每一回,彼此都酣畅淋漓。

在这件事上,宋简在她身上找到过最平等的位置。

宋简松开手,强行将自己从荒唐的回忆里拽出来。

“你回来做什么?不是都跟着他走了吗?”

纪姜跪直身子,“我走了,小姐也不会放过我,我……不想做逃奴。”

雪中,她眼眸明亮,看不见一丝污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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