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70)

灯火一晃,他唇边的笑瞬时看起来有些残酷。

“慧极啊。”

话的尾声牵长,他沉默了一阵,“可是临川,我宋家的仇,你一个人还不完。”

***

午时过了,陆以芳歇午却睡不实在,翻来覆去一阵,受了风,到隐隐有些咳嗽。

辛奴听到声音进来,忙倒了一盏茶与她,“夫人怎么了,奴婢去与您添床毯子。”

她手上还拿着礼单册子,怕被茶沾染,倒茶时就放在了陆也芳的腿边。

陆以芳一手接茶,一手拿起礼单册子来看。“都挑定了。”

辛奴弯腰道:“挑定了,按照夫人的意思,都是咱们府上最好的东西。”

说着,接过陆以芳的礼单册子翻与她看,一面翻一面道:“奴婢不太明白,说白了,青州是我们家爷的天下,我们合该有些主人气质,就算是府上出了行刺的事,爷把该交的人都交出去了,夫人何必还要备上这些东西,去给王妃请罪呢。”

陆以芳看完最后一行字,示意她合起册子,慢慢的吞下一口茶。

“不这样又如何,当真一刀杀了那个痴人?”

她撑开手臂,舒了舒肩膀,“咱们爷和楼鼎显手上的军队,可是晋王的王军啊,其中很多将领,都是当年拼死护着这个傻瓜王爷来到青州的。他们认的主是青州王府。”

她语声清淡,说得却是坚硬的事实。

“兵权王府不敢收,是因为余龄弱再怎么强势,也不过是个女人,兵符收回来,她一个人捏不住。青州民政上的这些管理,以杨庆怀为首,她一个人,也弹压不住。因此,她不想与我们宋府彻底闹僵。但我们爷,也不能真的凌驾到晋王之上。这就是青州的政坛。剑拔弩张,四处牵制。”

辛奴很少听说起内院之外的话题。

“夫人……很难得与奴婢说这些。”

陆以芳笑了笑,她示意扶她起来,二人一道往妆镜前走去。

“我能看到的,也就这一亩三分地了,能做的,也不过是与王府走动地勤快一些,咱们爷是做大事的,顾不上余龄弱那个女人敏感的心思,那成,我们来顾就好了。”

辛奴轻道:“您待爷,可真是好。只是我们爷……”

陆以芳听完这句话,描眉的手却怔了怔。她待宋简真的好吗?在外人看起来似乎是的。放眼整个大齐,可能真的再也找不出一个人如她这般贤惠的妻子,娇妾美婢全部大度地畜给宋简,这些年,她花了很多心思撑起宋府的热闹,也撑起自己的‘热闹’。那是因为她不甘心,自己在宫中修炼多年的那颗玲珑心,在市井的生活里被湮灭,但正如梁有善在临别之时与她说的那句话一样。

“即便你出了这个樊笼,你还是和我一样,无论身在何处,哪怕周遭热闹,子孙绕膝,本质,还是各孤独人。”

眉画了一半,她有些画不下去了,她实在讨厌一个阉人,如此知心知肺来剖白她。

“辛奴姐姐。”

迎绣在窗外往里唤了一声。

辛奴打起帘道:“什么事,直回吧。夫人已经醒了。”

迎绣道:“咱们小姐回来了。请夫人去呢。”

陆以芳看了一眼天时,“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外面风大吗?杨大人在吗?”

“今儿风不小,小姐是自己的来的,杨老爷不在。”

陆以芳看回镜中,妆才一半,且有些黯淡出老。

“请她到花厅等着,我这就过去。”

说完,她正欲重新续上眉妆,下手之时却觉得手指有些发僵。

她松了手臂,转而将眉笔递给辛奴,“罢了,你来吧。”

从内院至花厅,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辰。

自从纪姜入狱,宋意然也没有来过的宋简的府上,如今她怀着近四个月身孕,虽是在阳春三月,仍然穿着夹绒的袄子,粉黛未施,眉目却不画自青,脸却并没有因为不加粉脂而寡淡,反而显出一段病弱的风流。

陆以芳看着她的模样,心头不禁想着,这红尘中受尽折磨苦楚的两兄弟,还真是像,连周身的气质都一模一样。

“大风天,怎么自己来了,也不见杨大人陪着。”

她扶着要起来见礼的她坐下,“你如今虽然过了头三个月,但也得仔细养着,杜太医说,你的身子太弱了,这一胎,是受不得一点点波折的。”

宋意然欠身算是与她见过礼:“嫂子待我好,我却不能轻狂。我今儿来,既是有事要求嫂子,礼数不能废。”

陆以芳笑了笑,怕她冷,又让迎绣见厅堂的前门合上。命人去煮了一盏红枣茶。

“你兄长前日得了一盒极好的顾渚紫笋茶,你有身子,我就不请你饮了,过会儿,你一道带回去,请杨大人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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