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96)

纪姜也就没有出声,只在门前向王沛屈了屈膝,安静地行了一个礼。

郎中看过伤口处,转身对王沛道:“将军,这个毒,我当真认不得啊,好在伤口浅,这个人身体强健,才不至于立时要了性命。”

王沛道:“连你不认识这个毒?”

那郎中皱眉道:“这毒不出自民间江湖,便有可能来自大内,敢问将军,此人是被什么人砍伤的。”

王沛看向纪姜,面对这个被贬废的庶人公主,王沛总觉得自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态度。

纪姜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自在,轻声道:“纪姜是朝廷要犯,将军若不便在此处问,便带纪姜去堂上问吧。”

她到坦然,不卑不亢,王沛觉得自己到没她一个女人自在。

“不必了,本将军是紫荆关守将,并不需要过问刑狱之事。你只管从实告诉本将,这个人是谁,还有,在关外袭击你们的人又是谁?”

纪姜走到顾有悔的榻前。

“他是顾首辅的儿子。在关外袭击我们的人是东厂的人。”

王沛一怔,“顾大人的儿子,那不是……顾有悔?”

他突然把这个人和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形象对应起来了。顾有悔是他年少时一起舞刀弄剑的玩伴,那会儿他们都还小,在帝京那个酸腐的文人圈子里,王正来每日提溜着从这个学堂,到那个家塾,遇见的人,大都如宋简一样,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但都裹着精致的表子,玩金石,鉴香茗,没有一个像顾有悔那样爽快的人。

自从他被顾仲濂送上琅山,王沛也就去了西北历练,这么些年来,就算偶尔回到帝京,在这些故友之中,也再不能寻到一个像顾有悔这样,可以和他在武场上,和泥和汗滚一把的人。

想着,王沛忙弯腰仔细去看顾有悔的脸。“大夫,你得保住他的命。”

说完又想起纪姜的后半句:“你刚才说,东厂的人要杀他?”

纪姜道:“东厂未必要杀他,要杀的人是你?”

“杀你?为什么。”

王沛的思绪有点混乱。

纪姜抬头道:“此事说来话长,纪姜日后定会对将军言明,此时顾有悔危在旦夕,还望将军救他性命。”

王沛道:“这不用你说。大夫,既然知道此毒为东厂人所用,可有法子解。”

那郎中凝着眉,“既是大内的东西,我们这些民间的宵小之辈如何能解得了,好在他身体强健,我还有我的土法子。现在若要疗伤疗毒,就把伤口这一圈的毒肉刮去,阻毒扩入心肺。然后再用‘七散汤’慢慢地清理已入血脉的余毒。”

王沛让道一旁,“那全仰仗大夫,此人是我过去的至交好友,大夫若救他性命,就是与本将的大恩。”

第44章 博弈

夜暗下来, 七娘举灯立在榻旁。下人们点上烛火取来银刀, 郎中又查过一回顾有悔的面色。

“来,将军, 摁住他。”

王沛撩袍坐到榻旁,摁住顾有悔的双臂,抬头看了一眼纪姜, “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这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纪姜自己至今都不能全然说明白,于是,她沉默了一阵, 望着那火焰上烧的银刀,只说了一句“他救了我几次。”

正说着,郎中撩开顾有悔伤处的衣料,露出乌青色的伤口来, 七娘移灯过去,实在有些不忍去看,握灯的手也微微在颤抖, 纪姜见此,起身抬手将灯接了过来。

郎中捏着银刀弯下腰来, 示意纪姜将灯挪得矮些。纪姜屈了一膝半跪下来,膝将触地, 便听到榻上的人唤了她一声。

“纪姜……”

纪姜的一怔,抬眼见顾有悔虚睁着眼,正望向她。

“你说。”

顾有悔侧了些眼。“王沛……你我兄弟一场, 如今,若我活不下来,你得帮我,送……纪姜回帝京。”

王沛道:“胡说什么,到了我这里,会让你死?忍着!”

郎中抬头对王沛道:“将军,摁住了,这个伤处后面是脏腑要害之处,不能错分毫。”

顾有悔咳笑了一声:“你……尽管下刀,要叫一声……我就不是你顾……小爷。”

刀剜烂肉。

纪姜过去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未听说过。烫过了火的银刃切入人的皮肉之中,人手用力一挑翻,就露出了嫩红色的底肉,乌色的血一下子流了出来,顾有悔的胸口猛地挺起,疼吼之声哑在喉咙里。王沛忙站起身,拼命将他的身子摁了回去。

“快,拿东西来接着。”

七娘已经吓得愣住了,双腿颤抖着一动也不动。纪姜忙侧手拖过案上的一张白布低手放到地上。

“顾有悔……”

顾有悔胸口上下起伏,牙关咬紧,硬是一声都没有出,头顶渗出的冷汗将额发润得湿透。这无疑如同千刀万剐的酷刑。纪姜低头凝着那一块一快被切削下来的无红色的血肉,不由得地眼眶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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