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三十年+番外(264)

王疏月慢慢地侧过身,含笑望向他。

“贺庞。”

她还在叫他的名讳,这回皇帝没有斥她,认命地笑笑,淡道:

“说嘛。”

“我们汉人喜欢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孱弱无力,却越发显得温柔,暖融融的透窗风拢动耳旁的碎发,虽已为人母,但眉目间仍是女子干净的少年温意。

“那是说,我的命是天定的。我和你的缘分也是天定的,若不是在乾清宫前面跪那一夜,我也就不能走到你身边来。所以啊,你信我嘛,我的身子不是你伤的,我也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皇帝没有立即应他的话,转而望着她那只纤弱的手。那手的拇指和皇帝自己的拇指轻轻摩挲在一起,克制又温柔的肌肤之亲,让他渐渐松开了喉管。

“朕在想什么,你是不是都猜得到。”

“我不猜,早就被您气死了。”

“哈……朕有那么气人吗?”

“不□□人,有的时候,还有些吓人。”

“比如呢。”

“比如……周明吧,这几日恐怕快被你吓死了。”

皇帝不应声,鼻腔中却发出了一声自嘲的笑。抽出一只手,拂了拂她脸上的碎发。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不骂朕。”

他说完,很接地气地吸了吸鼻子。

王疏月不禁想去捏捏他的鼻头。

说起来,皇帝不吼人的时候,看着还算是温柔的。

“您不恼,好好跟我说话,我就不骂您。”

“朕什么时候没对你好好说话……”

他越说越心虚,越说声音越小。接着逐渐回忆起过往的相处,交锋。他这个人,好像就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回回都输,还次次不让,这几年被她牵着,该说的,不该说的,胡乱说了好些。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主子。”

“什么。”

“您有几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以后也会一直记着。”

“哦,朕还对你说过好话啊。”

“很少,就两句。”

“呵,是什么。”

“一句是在养心殿,你跟我说,‘王疏月,你好好活着。’另一句是在普仁寺,你对桑格嘉措说:‘朕与和妃,是有愿同流的人。’这两日我睡着,一直在想这两句话。其间我很想很想告诉你,我会好好活着,做与你有愿同流的人。”

皇帝托着她的头,撑她慢慢坐起来,又拽过一旁靠枕垫在她的肩下,扶着她靠下来。一面道:“还好,你还知道你要给朕活着。”

“是啊……”

她靠枕头上,重新凝向她:“所以主子,不要怨恨,不要迁怒。也不要吼底下的人。”

她果然还是很了解他,知道他的脾气。猜到了就算她从鬼门关回来,周明,金翘,还有几个接生姥姥,内务府和宫殿司的相关人,甚至皇后,都要受他的责。所以,劝他放过自己后,又劝他放过旁人。

皇帝原本想说:“自身难保顾好自己就是了。”

但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握着王疏月的手,沉默了良久,终在鼻腔中轻轻“嗯”了一声。

西暖阁内为她烧了炭,室内温暖得很。

她醒来以后,脸色到是越来越好。炭的暖渐渐在她脸上熏出了红晕。皇帝觉得自己悬了三日的心,终于是一点一点坠了回去。

她活下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此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要怎么样,都好。

皇帝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也有些吃惊。

他以前觉得,女人为男人传宗接代,这是天经地义的。甚至为了传宗接代,女人受到的创伤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好像从来没有心疼过自己的生母,有的时候甚至忍不住会怨恨她的出身,怨恨她为什么会得了那难以启齿的病,如果她能留在先帝身边,有那么一个名分,能维护他,那他的少年时代,也许不会日日如薄冰,过得那么艰难。

母亲哪里受了什么大苦呢,不就是生了他嘛。

可是,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从政治层面上来考虑,要天下富庶,就必然要人口繁衍,要劳力要兴盛。再缩小一些,放到家族上来说,开枝散叶,也是每一代人的责任。这些道理传承千百年,已经根深蒂固地扎在了皇帝的脑中。

但在王疏月的生死之际,皇帝却从这个道理之中,嗅到了一丝他不喜欢的血腥气。如果让他失去王疏月这个人,单只得到一个子嗣,他会是何种感受?他还会有子孙兴旺的大喜吗?

这么一想,竟后怕得很。

他突然有些明白,王授文这个看似市侩的老猴,为何会不顾子嗣凋敝,也不肯在王疏月的母亲死后续弦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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