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三十年+番外(311)

半晌,一人起了头道:“喂,都丧着做什么,练功了练功了,散吧。”

众人散去。

张爷方站起身去院子里洗手。刚走到井旁,却见陈小楼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睛看着他,下巴绷得紧紧的。

张爷没说什么,从井里打了水上来洗手,一面洗一面道:“有什么要说的吗?”

“想问你唱了几年戏。”

张爷甩着手直起腰来,眯起眼睛想了想。

“教坊司改升平署,已经过去十二年了,我唱戏……十一年吧。”

“我要和你学戏。”

“呵,听说,你顶看不上我们这些断根的人。”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你的做派,为了让他们这些糊涂人围着你,胡乱编排宫里贵人,我以前听我父亲说过,这都是杀头的大罪。”

“哦……”

他又笑弯了眼睛,“你爹能说出这样的话,应该也是一方人物。”

“我父亲是陈玉其,曾经供职在翰林。”

“那你为何……”

“因为他写了一首断头诗!”

他像怕他问出什么难听的话一样的,抢着答了。

“我们家就败了。”

张爷没有再接这个话头,沿着井边沿儿坐下,“你今年……多大。”

“十四岁。”

“唱了几年戏了。”

功夫练了八年,板子踏了两年。”

哦,那也十年了,怪不得他不大通文末,他爹犯事的时候,他才四岁。

张爷点了点头。

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他的确生得清秀,那腰啊,自幼起就被师傅拴勒着,如今已经得见成效。令人视之销魂。

“你为什么要跟我学戏。”

“因为你功夫好,我日后也想像京师陆家班的那些人一样,入升平署,做“外学。”

“想入宫。”

“对,入了宫,伺候那些贵人们几出,才戏名,才不会被他们看不起。”

张爷笑着点头。

“好,到不晚。既要拜我,就还是要按规矩,跟我到祖师爷面前磕头。”

“好!”

他一口答应下来,才往前走几步,却突然又顿住了。回过头来看张爷。

“怎么?后悔了?还是嫌弃我们这些人下贱?”

“不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张爷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来,一面擦,一面道:“问吧。有什么话最好都在端茶前问完,你知道,咱们这个行当,虽能有二师,却不能弃师,我怕你,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陈小楼浑身一颤。突然从张爷的眼底看见一丝阴冷。然而却转瞬即逝,再想细看时,却已经看不清了。

“我……我就是想问你,你是为什么出的宫。你们做太监的,不是除非死了,否则一辈子都不能走出紫禁城吗?”

张爷闻言却沉默了。

井水里起了波纹,风凉凉嗖嗖地从而人之间穿过。两三片落叶打着旋儿,昭示二人同样的飘零无根的身世。

“小子你当个戏文听吧。我……喜欢上了宫里一位公主。那时他不得自己阿玛的宠爱,他的额娘也不则么待见她,平日里没什么人陪着她。她呢……就时不时地来升平署,听我们排戏。她长得很好看,个子呢,小小的……后来……”

他顿了顿,似乎把后面打算说的话咽了下去。

重新道:“后来,她要去蒙古和亲。临走前,传我唱了一出《春闺梦》。其间我把她最爱的那一句“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的,唱砸了。她传慎行司,打了我二十板子,把我撵出了宫。”

他说着笑了笑:“三六九等,一等隔一重天。我再也没见过她。”

第一章 番外2:春闺梦里人(二)

三六九等, 一等隔一重天。

陈小楼隐约记得, 这好像也是某出戏里的唱词。曲调是一支《寄生草》,铿锵顿挫, 惊心动魄。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听不出来,张爷话声之中,那心肺胀碎之声。

总的来说, 还是道行不够。

然而, 这种道行啊,很微妙, 和人的经历年岁都有关, 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彻底说明白的。

陈小楼逐渐发觉,后来跟着张爷学戏,学得不光那唱腔上,和身板上的功夫,还有这一行中人的处世之道。

靠嗓子和身子吃饭的人,是绝对干净不了的,太干净了,喉咙里的声音就腻滑不起来,腰肢手腕也会过于僵直,因此, 除了唱好戏, 还要通情爱,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情爱,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爱, 都要知道那么一点,但又不能沉迷于其中,否则,就没有一副硬心肠,从戏台上一出又一出的喜怒哀乐中抽离出去。

老皇帝死的前一年,张爷死了。而陈小楼也在京师唱响了名头,自立门户建立起了陈家班。他给自树了一个名门落魄子弟的名声,私底下也结交一些八旗的贵族子弟,跟着他们讨论些玉器宝马。因他身姿婀娜,模样清秀,举手投足之间,又自成一段风流,那些个纨绔子弟听说了,无不打马前来拜会,想和他亲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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