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三十年+番外(41)

贺临有沙场刀剑之伤,皇帝有多年沉郁之结。

沙场政坛,看起来不一样,实则都能要命。

总之,杀伐都是序幕之启,山海下潮平,他更想做个好皇帝。

王疏月听着他在咳,怕他就这么睡着,便从书架后面走出来,取过一件袍子,轻轻替他盖上。

她今日足足站了两个时辰,脚早就要断了。之前雪地里的那场罚跪留了些病根子,这会儿疼得要命,但皇帝没走,她就不能下值,曾少阳又去被人抓到内务府问春环的事去了。

王疏月牙齿里吸了一口气,趁着转身的时候,弯腰稍微揉了一下膝盖。

谁知道皇帝却坐起来,朝一旁的榻上伸手,一把拽过一个软垫子搁在自己的脚边。

“别过去站了。坐下来。”

“奴才不敢。南书房的规矩……”

“是朕定的。”

她是真的累了,也不想忸怩。谢了恩在他脚边抱膝坐下来。

起先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都在松一日疲累。

良久,地上的人才轻声开口。

“主子爷。”

“嗯。”

“寿康宫将才传过话。”

“什么。”

“裕贵妃娘娘病笃,求主……”

“掌嘴。”

皇帝眼前的灯火一晃,接着耳边当真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声。

皇帝一怔,忙放下额头手臂坐起来。

这边王疏月还要接着打第二巴掌,手腕却一把被人握住。她不能抬头,皇帝声音却已经逼到了耳边。

“知道为什么挨打吗?

“奴才不知道。”

“那就再掌。”

“是。”

她要动手,皇帝却没有松手,这位爷什么意思,又要打人,又心口不一。

也许皇帝在盼她认错,可王疏月这一回却不想认错。但皇帝捏她的手捏得紧。她索性抬起另一只手,重重地又甩了自己一巴掌。

那一巴掌之响亮,皇帝耳边都跟着“嗡”地响了一声。他一把将她的两只手都压下。

“王疏月,你不是蠢货啊!”

她对自己下了狠手,太疼,疼得忍不住红了眼睛。

“奴才就是蠢货,的确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奴才只是传话而已。”

“该传的话传,不该传的话,给朕烂到肚子里!”

自从她入南书房当值后,皇帝其实很少对她如此疾言厉色。她其实知道皇帝在恼什么。她担过虚名嘛,她名义上还是贺临的女人嘛。

所以呢?她该如何?她该拼命拼命地撇清,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这辈子只想好好做皇帝的奴才,说自己自己对贺临毫无感情,同裕贵妃再无瓜葛吗?

她不愿意这样。

人再人情淡薄,也有不肯弃置良心和骄傲。

于是她拼命地想忍住眼泪,然而低垂着头,眼泪根本就抑制不住。手又被人摁住不能去抹,她虽然不甘心,却也无法,只得任凭泪水吧嗒吧嗒地低在皇帝的手上。

皇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又看向她的脸。

这女人真是倔。

不过,她这一哭,皇帝的气是消了不少。

他松开手,喉咙里长长地叹出一口灼的气。说实在的话,他不太看得懂王疏月,换句话说,他不太看得懂在王疏月面前的自己。

人的内心经年打磨,向内而观,会越来越清晰。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自认薄情寡义,就不该觉得女人可怜。但皇帝此时觉得,那双颊通红,受他罪的王疏月很可怜。

如果他能真正理解什么叫“焚琴煮鹤”,或许他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受。然而,他无法真正了解这个词背后的心碎。所以,他如今能给出的情感,是某种的同情。

干瘪,还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施舍。

“你不用低着头,朕准你看着朕。”

他把语气松下来。王疏月也擦干了眼泪。

“是。”

这是两个人头一次四目相对。南书房灯向来是点得最亮,他又坐在灯旁,脸上明暗交错分明,不禁令王疏月想起,第一次在雪地里看见他时的模样。

“王疏月,你听好。朕不管你和老十一有什么关联。你是镶黄旗下的人,一辈子都是朕的奴才,朕想什么,你就想什么的!”

皇帝又把话说狠了。

说出来畅快,可话音一落却又后悔。

王疏月一直执着地在抹眼泪,流出来一点,就抹去一点,双眼揉被得通红。

“然后呢?”

三个字一出口,眼泪顺着脸颊又淌了下来。

“主子想什么,奴才就想什么,主子,您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主子不需要奴才替主子着想了,主子要让奴才在什么地方,怎么活呢?”

皇帝并不知道,王疏月说出这一席话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个穿着紫褐色宁绸衣死去的春环。他也不明白,这个多余的问题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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