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咬春(95)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二人跪坐在蒲团之上。

奉香时,她觉得隐隐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跟着自己。

那道眼神很复杂,有诧异,有惊愕,更多的,则是探寻。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朝观音像一拜。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怎么开始信观音了。”

葭音目不斜视,声音又细又轻。

“我知道你想问我今天中午的事,圣僧不必担忧我。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已经习惯了。虽然总有些人胆大包天,可我毕竟也有林家的庇佑,他们对我做不了什么的。”

她淡淡道:

“我不去招惹别人,总有些人来招惹上我,我避不开,便也习惯了。而且,现在我懂了,人做不了的事,就会去求神佛。”

而镜容,就是她的佛。

葭音转过头,望向身侧之人。

镜容微拧着眉,凝视着眼前眉眼含笑的小姑娘。她唇角微扬着,发髻上的钿玉闪闪发光。

微愣须臾,他低声:“你这三年,过得不好。”

“也不能说不好,我过得可比许多人幸福多了。”

葭音扬着唇角笑笑,“我可是很容易知足的,林府的日子可比棠梨馆自在多了。”

佛子垂下眼睫。

她在说谎。

心中一阵绞痛,他竭力克制着吐息,攥着佛珠的手一紧。

面对着观音菩萨像,镜容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拜别了菩萨,跟着镜容一起走出正殿。

只一眼,就看见院子里的姻缘树。

一些记忆浮上脑海。

她不由得感慨万千。

不等镜容反应,葭音一个人跑到姻缘树西边,那里果真有守着签筒的僧人。

“我……想再抽一签。”

“再抽一签?”

“嗯,三年前我在这里抽了一签姻缘签,可惜这三年有些变故。我可否……再抽其他的?”

送上门来的生意岂有不做之理?对方笑了笑,温和道:“当然可以。”

三年之前,她在这里郑重其事地写下自己和镜容的八字。

她记性不好,但对方的八字,她却能倒背如流。

葭音提了提笔,回首看了一眼镜容,日影薄薄的落下来,他身上树影婆娑。

佛子眉目清淡,朝她望过来。

三年前,她才不到十六岁。

敢爱,敢恨,年轻,明媚。

而如今——

她垂眼,看着笔下。

葭音,年十九。

镜容,年二十一。

岁月教会了她成长,教会了她隐忍与克制。

葭音捏着签子,转过头。镜容正站在那棵系满了红绸带的姻缘树下,只见她忽然眼神一放光,似乎听到了天大的喜讯一般,对着他痴痴地笑了起来。

笑容明媚灿烂,如一朵缓缓盛开的红莲,让他避开眼眸。

……

是夜。

梵安寺,灵堂前。

月色朦胧,笼于佛子面上,镜容无声走进灵堂,看着师父的灵位。

“镜容啊,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清缘大师的谆谆教诲。

镜无师兄的字字叮咛。

以及师弟们的苦苦哀求。

冷风吹鼓他的衣袂。

佛子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张清丽的脸。

他跪在蒲团之上,仰首看着师父灵位,忽然低声:

“师父,您罚我三年了。”

三年了,他在辟谷殿面壁思过。

师父原以为,这三年会让他潜心静修,却未曾想过,整整三年,他不敢看观音。

从此不敢看观音。

怕自己的心思玷染了原本神圣高洁的观音娘娘。

更怕会透过观音,看到那个人。

她赤着脚,踩着春毯,演着观音送子。

夜风猎猎,镜容在灵堂前长跪许久。

灵堂前的蜡烛忽然灭了。

黑夜中,佛子目光清澈,他站起身,准备再点燃蜡烛。

手肘却无意间碰到一个小匣子。

噼里啪啦,匣子从桌上坠落,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他点燃了蜡烛,去收拾东西。

这是师父的遗物,里面都是师父极为珍视的、或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镜容怀着愧疚之心,缓缓福身。

修长的手指将物什一件件整理好。

忽然,他看到一张半摊开的布条,布条边缘泛着黄,看上去有些年纪。

摊开露出来的,正是个“容”字。

鬼使神差地,他取过布条,用手拂去其上灰尘。

一行清丽的梅花小楷映入眼帘:

梵安寺圣僧,吾犯下滔天大罪,无颜面对族人,怀胎十月,诞下一子。吾罪不可恕,可吾儿阿容尚在襁褓、年幼无辜,还望大师收留之。日后若有人问起,断不可说其与余氏有任何关系。种种瓜葛,悉数断灭。只愿吾儿潜心静修,一生侍奉佛祖神灵,以恕前尘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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