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枝(45)
陆霓心头一凉,怎么扯上这一出?下意识回头去看季以舟。
对方也恰好转过头来,目光自面具下射出,好似两把刀子,冷浸浸刮在脸上,令她没来由一阵寒毛倒竖。
太后含笑看向季湛,“季督尉,总归长公主是要下嫁到你季家,你和世子兄弟手足,许给谁,哀家都是满意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可。”
季以舟摇头,拒绝得直接了当,“太后监国辅政,自当金口玉言,不可朝令夕改。”
太后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心下腾起一股怨念,算是切身体会到,当初先帝在这皇位上,是怎生被世家重臣强压一头的了。
她沉下脸来,“哀家也是想给昭宁寻条出路,既然季督尉不愿,那么她害得世子断腿致残,理应交由禁庭司……”
“娘娘,娘娘……”
秦大明匆匆跑进殿,大呼小叫的声音蓦地打断她的话,急切喊道:“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太后不满,冷声喝问。
秦大明扑至殿前跪倒,不安地回头看了眼长公主,“二、二殿下他……”
太后面色沉凝,等了半晌没个下文,不由怒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二殿下……中毒了。”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看向陆霓,只见她身形微晃,脚下踉跄一步。
季以舟离得几步远,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动了动,想要伸手去扶,却见她仍稳稳立在原地,小脸煞白如纸,紧紧盯着季太后。
太后面上惊疑不定,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你看着哀家作甚,难不成……”
难不成是我让人干的?她忿忿不平,却也知事态紧急,“还不快去瞧瞧!”
紫宸殿,陆瓒倒在大行皇帝棺椁之前,浑身抽搐不止,面色蜡黄,口鼻正在渗出丝丝血渍,甚至双眼及耳孔旁,也有细细的血水流出。
无人敢上前查看,包括在殿外守灵的诸多臣子,整间大殿被挤得水泄不通,窃窃低语声汇聚成洪流,所有人震惊莫名。
世人皆知天家无情,父子兄弟间相残也是常有,但这等事毕竟见不得光,只存于隐晦阴暗处。
今日这一遭,所有人都觉开了眼界,众目睽睽下,就在大行皇帝灵前,本该继承大统的二殿下被人下毒。
是何人想要一绝后患,几乎不用想,答案呼之欲出。
太后带人赶来时,切切嘈嘈的议论非但未停,反而愈演愈烈。
她脸色铁青扫视一周,这些人明显是担心引火上身,只顾围观。
太后自己也摸不清头绪,只得命人速速传太医。
陆霓已快步上前,一把将陆瓒抱在怀里。
他神智尚存,痉挛的双手勉力探向棺椁,嗓音沙哑,艰难道:“长……姊,阿瓒要随父皇去了……”
一时间,人群纷纷垂泪,为这对姐弟的凄惨遭遇唏嘘不已。
太医匆匆赶来,还未至近前,已被陆霓厉声喝住:
“不得近前!”
她抬起头,眸中凌厉的锋芒震慑满场,深含戒备:“除了云翳,本宫谁都信不过。”
嗡鸣语声顿时一静,挤了上百人的大殿,这一刻沉寂下来,宛如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无数双异样的目光凝注在太后脸上,那张贤淑柔静的面孔,几乎被烧灼得千疮百孔。
太后快冤死了——真要是哀家想杀他,怎会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这么蠢!
然而眼下说多错多,她强自按捺怒火,款步行至上首,端然落座,一语不发。
人群分开,云翳怀里抱着一沓手抄经文匆匆赶来,身后跟着的白芷和茯苓也是如此,三人分着拿,才将近千张经文全数搬过来。
白麻纸散发淡淡檀香气息,其上字迹端正秀丽,可见抄经之人虔诚孝心,此时被撒得满殿皆是,纷纷扬扬如无根落叶。
云翳跌跌撞撞扑至近前,先掀起陆瓒的眼皮查看,又伸手在他口鼻处拈了些血渍,送至口中尝了尝,最后搭腕探脉,凝目细细诊断。
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所有人紧张注视。
二殿下是生是死就在这一刻,众人大气不敢出,生怕出气儿重些,扰了诊治,说不准就得背下这毒谋皇室的大罪。
云翳蓦地睁眼,语气确凿,“殿下中的是牵机,所幸份量较轻,只要及时服下解药,当可保住性命。”
一旁有太医连忙送上纸笔,他半趴在地,臀撅得老高,埋头匆匆写药方。
太医们凑近围观,见他写完,纷纷殷勤伸手来接,口中已在招呼药僮速去煎药。
云翳却一扬手避开他们,直接把药方递给茯苓,后者接过转身急奔出殿。
长信宫不缺良医,更不缺药材,从诊治到煎出成药,无需假手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