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枝(91)
陆霓搁下扇子,神情转而凝重,清凌凌的桃花眼澄澈盈然:
“本宫若没记错,先时昌国公为着开凿大运河一事,没少在六部钻营,先帝没让他称心如愿,现今换了太后,又将如何?”
午后柔和的阳光投在她晶莹如雪的粉颊上,好似给芙蓉玉面拢上一层内敛的华光,虽不摄目,亦有一股令人只可仰视的贵气。
季以舟漆黑的眸幽邃难辨,望了她好一会儿,似笑非笑道:
“时政之事,自有朝臣们去做,长公主不如先保全自身。”
避而不谈,还暗指她干政,陆霓试探不成反讨个没趣,目光在他面上一掠,转而看向窗外,闲闲转开话题。
“呵,一连下了几日雨,这天儿总算是要放晴了。”
若季以舟仅是掌管军务的武将,陆霓对他的忌惮也不会那么深,可他手中还握有户部权柄,即等同于大庸朝廷的经济命脉,全在他一念之间。
昌国公季威借征收赋税中饱私囊,把国库变成他季家的私产,再用这些钱大兴漕运,以朝廷之名开凿由都城至江州的大运河。
表面看来,实为利国利民之壮举,利在千秋,却不能不考虑到,弊在当下。
大庸百姓这些年苛捐杂税甚重,早就民不聊生,大肆兴修运河,劳民是其一,财也并非全由季家出,反而又是个敛财良机。
且季威提出的议案,此后运河建成,漕运权自也归他。
这才是真正长久的财源。
朝廷乃至皇帝承担骂名,好处则被季家收获,因此始终得不到正熙帝首肯。
如今换了季以舟当家,他又会如何抉择?
“本宫听云翳说,督尉的毒已基本清除,不知身上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她语带关切,实际是想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季以舟眸色暗了一瞬,手扶在胸前,轻咳一声,“那日淋了两趟雨,回去后感了些风寒,影响伤势复元,恐怕……还得缓几日。”
伤后两日他确实有些发热,不过这点病痛在他算不得什么,何止是长公主想赶他早走,就连李其每日也要催上一遍。
军营的事李其还能跑跑腿,这几日户部官员频频来找,政务上这小子就抓瞎了,这会儿也顾不得主子的姻缘大事,只想叫他快点出来拿个章程。
除了公事还有私事,国公府那边,密事堂几个老头子各有算计,从中取得平衡在季以舟来说并不难办。
实际长公主的直觉没错,他心下忌惮的正是国公夫人。
季威中风后,崔氏始终按兵不动。
外人看来,户部司农把持朝廷赋税,替昌国公大肆敛财,但其实季家起码有一半的财路,来自另一批人,而这份暗线名单,就在崔氏手上。
先前他刻意挑起族老们对太后猜忌,眼下大可让他们先周旋着,他从旁静观其变即可。
另就是霍闯已进驻西九巷,消息放出去后,果然有两三拨人前来打探,解知闻将有动作,必就在这两日。
*
解知闻收到宫里递来的消息后,略一揣度,季湛应当就在长公主府不假,叫过心腹赖方庭,问道:
“合华院那边,肯说实话了么?”
“那位……都交待了。”
赖方庭俯身回禀,“她和那个叫琴双的妓.女,两人都是从那地方出来的。”
解知闻冷笑一声:“既求到本官这里救她出宫,又何必再藏着掖着。”
赖方庭想了想,问道:“这……可是登基大典那日,被季督尉察觉到什么了?”
“那倒未必。”解知闻道:“说不得,是季威交待过他也未可知。不过这个季湛,行事倒真是不依章法,就这么把人从醉风楼赎出来,养在西九巷,是想向本官示威么?”
赖方庭面色沉凝,“那、太尉,咱们如今怎么办?”
解知闻眼中晦暗不明,半晌却笑起来:“想来毒箭的亏他还没吃够,你派些人今晚过去,试试底细。”
“是。”赖方庭抱拳应喏,“属下这就去挑人。”
这日晚间,季以舟见着东厢的灯早早熄了,心道刚好,换了身衣服悄然出府。
李其牵着马等在后巷,见了他压着声音兴奋道:
“主子,人已经过去了。”
季以舟微微活动一下左肩,翻身上马。
玄衣黑马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低缓一笑:“闲了这几日,该松松筋骨了。”
说罢,打马往西九巷疾驰。
戌时刚过,夜空湛蓝如洗,一弯蛾眉月扣在梢头,陆霓悄然走出书房,借着月色微光朝寝室那边张望两眼。
这几日与季以舟比邻而居,总有种被他时刻监视的错觉,搞得她莫名心虚。
请他去住嘉风馆,说伤重走不得,每日李其过来,两人倒远远避到苑门外去交谈,哪有一丝走不动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