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117)

片刻后,内侍直起身, 微微笑着伸手朝上一引, 捏着细声细气的腔调道:“沈小将军,请吧。”

元策抬靴往上,一脚脚踏过石阶, 走进宫廊。

幽静的长廊里漂浮着宫廷御用龙涎香的味道,一路穿过廊子,越往深处,香气越重。

转过一道拐角,再前行一段, 内殿漆金的朱门映入眼帘。

“陛下, 沈小将军到了。”

金龙盘踞的宝座上, 一身黄袍的天子抬起眼来。

元策跨过高槛, 抬头对上这道高高在上的威严目光。

四十许年岁的天子眼神清明,见少年如此不避不让直视而来,眼底锐利的审视一晃而过。

目光相接,一触即分,元策垂落眼皮,颔首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兴武帝也收起审视:“不必多礼了,上前来吧, 赐座。”

“初入内殿,第一眼便敢直视圣上之人倒是少见,不愧将门虎子。”龙座左下首,声音雄浑的中年男子突然笑着感慨。

元策在龙座右下首落座,抬眼看向对面这位难得一见的河东节度使:“范节使过奖。”

兴武帝看了眼座下一左一右两人,接过内侍奉上的茶,低头喝了一口,忽然听见范德年叹了声气。

“范节使此叹何故啊?”兴武帝搁下茶盏看过来。

范德年惋惜地摇了摇头:“臣只是想起,昔日坐在这处,与陛下和臣共议外邦事务的人还是沈节使,一晃眼,已是物是人非……”

兴武帝笑着看看元策:“朕倒觉着也不算物是人非,坐在你对头的,来日不也是沈节使?”

范德年一默,大喇喇的姿态稍稍收敛了些,再次看向元策时,八字须轻撇着笑了笑:“陛下如此一说,臣倒很是好奇,这来日的沈节使对西逻王后病危一事作何看法了。”

元策:“承蒙陛下抬爱,微臣资历尚浅,不敢以此高位自居。”

兴武帝摆摆手:“范节使既然问了,你便说说看。”

“依微臣所见,德清公主嫁去西逻十数年,诞下三女,但膝下并无可继承王位的子嗣,若就此一病不起,西逻与大烨的姻亲就断了。西逻王也已年迈,如今西逻的政权渐渐落到两位庶出的王子手中,两位王子一位亲中原,一位远中原,今后西逻对大烨是亲是远,便看这两位王子谁最终继承大权。”

兴武帝:“你的意思是,西逻会否向大烨开战取决于西逻王室的内争,我大烨只有坐着等他们争出个结果来?”

“微臣并非此意,”元策摇了摇头,“微臣以为,只要微臣在河西一日,无论哪位王子继承大权,西逻都不敢主动向大烨开战。”

斟茶的内侍手一抖,茶水四溅而出。

……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郎,不就差直说,西逻开不开战取决于他了?

掷地有声的话音回荡在高旷的殿顶,空阔的大殿内,空气凝固般死寂,死寂之下,又像盛了一锅煮沸的水。

范德年眯起眼盯住了元策。

兴武帝眉毛一挑,也再次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元策。

元策平静目视前方,接受着两人的打量。

河西与河东,素来是天子要平衡的两方地方势力。当初河西兵强马壮,胜过河东,兄长担心招惹河东嫉恨,也为免引起天子过分忌惮,在京时一直韬光养晦。

然而兄长的死,却证明藏拙无用。

过去三年,河西失去节度使,战力大损,而河东边境安宁,始终休养生息。如今河东的势头反压过河西,天子需要一位新的河西节度使稳固朝廷、河东、河西的三角关系。

但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人能否胜此大任,天子也心有疑虑。这便是这段时日,他未被正式授予实职,只能从书院迂回扳倒钟家的缘由。

若不能令天子确信,唯有他才可与西逻匹敌,才可与河东抗衡,他非但无法为兄长报仇雪恨,还很可能有来无回,永远被困在这座四方城里,令河西落入他人之手。

沉默良久,兴武帝点了点头:“好,你既有如此胆气,这便回河西坐镇,即日起,河西军务交由你处理,河西节度使之职继续由副使暂代,你在旁跟从学习,勿令朕失望!”

范德年的眼色冷了下去。

元策起身叩首:“微臣领命。”稍一停顿后道,“陛下,在此之前,微臣有一不情之请。”

“你说。”

“微臣在京尚有一桩事要办,陛下可否容微臣晚几日启程。”

恰此刻,一位内侍匆匆步入殿内,附到兴武帝耳边轻声道:“陛下,永盈郡主来了……”

兴武帝瞥了眼底下的元策,朝内侍点了点头。

一旁范德年冲元策冷笑了声:“听闻沈小将军在书院时,与康乐伯之子钟伯勇关系匪浅,可是留下来关心钟家这贪污案是何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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