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156)

想了想,姜稚衣执起手边的酒壶,斟了一杯酒,倾倒杯沿,慢慢洒在了坟前。

“沈元策,这一杯,为我当年任性所为给你赔罪。”

又斟一杯,洒下——

“这一杯,是我原谅你了。”

再斟一杯,姜稚衣仰起头,对着头顶那片碧空里振翅而过的鸟遥遥一敬,饮下——

“最后一杯,望来生,我们都做自由自在的人。”

回程一路,马车里静无人声,姜稚衣和元策将裴雪青送到她此行落脚的客栈,再打道回府。

裴雪青走后,元策从外头移门进来,坐到姜稚衣对面,见她情绪不高地垂着脑袋,问她:“方才裴雪青跟你说了什么伤心话?”

姜稚衣讶异道:“你没偷听吗?”

“这点尊重还是要给兄长的。”元策看着她,回想她方才敬下三杯酒的模样,倒是他从未见过的郑重。

姜稚衣觑了觑他,本想刺他一句,但见他嘴上虽然打诨,眼底却黯淡无光,便收住了话。

虽然他前些天刚祭拜过兄长,但想必不论去几次都一样不好受,就像她十一年间每次去看阿爹阿娘一样,姜稚衣决定今日看在沈元策那句“对不住”的份上,与他弟弟休战一天。

“你和你兄长常年分隔两地,感情一直很好吗?”

元策眯了眯眼:“你是真关心我兄长。”

姜稚衣一阵语塞:“我问的难道不是你们俩的事,你这耳朵是只能听见你兄长吗?要说关心,我不也在关心——”

“关心谁?”元策唇角一弯,循循善诱般催促她继续说。

“没谁,不想答就算了,也没那么关心。”姜稚衣冷哼着摇了摇头。

元策从没与人推心置腹说过这些,只不过一时不知从何答起,想了想反问:“若是你,你在边关吃尽苦头,挨打受训,你嫡亲的姊妹却在繁华的都城锦衣玉食,你与她感情会好吗?”

姜稚衣思索着眨眨眼,诚实地想了想。

“应当……不会吧。”不仅不会,她觉得自己可能还会有点嫉妒她,怨恨她。

“所以——”

元策没说下去,但姜稚衣听懂了。

“那后来为什么又不怨他了?因为知道他在长安也过得不好吗?”

回想着这些久远的事,元策也摸不准答案,或许像姜稚衣所说,是因为知道兄长原来和他一样并非自由的人,也或许是孪生兄弟初次相逢便生出一见如故之感,又或许——

“可能因为——”像是找到了最重要的那个理由,元策垂着眼睑道,“他是这世上第一个看不得我流血受伤,劝我珍重己身的人吧。”

姜稚衣只是好奇问问,着实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

“第一个……?”姜稚衣惊讶地喃喃重复。难道他父亲从小那般严苛地训练他,对他都不曾有过半分关怀心疼吗?

元策忽然抬起头笑道:“你是第二个。”

姜稚衣一愣,想起他在长安城受过两次伤,她都着急得哭哭啼啼……

可那不是她,那只是她摔坏了脑袋,那是假的——

姜稚衣想解释,想提醒他,看着他眼底浮动的笑意,又记起那一座无法再问他疼不疼、无法再劝他珍重己身的孤坟,却忽然噎住。

想起他那日问她——不是说,我是全天下最干净的人吗?

当时脱口而出的否认,此刻竟然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第61章

直到三月中旬, 姑臧才终于有了春天的模样,一场暖雨下过,庭院里绿意簇簇冒头, 白杏粉桃次第盛开,日头一出, 春光烂漫,满园鲜妍。

自从院子里没了看守的眼睛, 天气也日渐转暖, 姜稚衣午睡过后便肯出来散步了, 有天一觉睡醒,发现庭院里多了一架高高的秋千。大约知道院主人讲究, 秋千架子特意用了漆红的木料,抓绳光滑不磨手, 蹬板牢固结实,站起来荡也十分稳当。

这日午后,姜稚衣坐在秋千上抱着元团晒太阳,谷雨在后边一下下打着秋千,与她说起, 裴公子的信已送出好些天了, 算算日子, 若侯爷回信过来也该到了, 怎么还没动静呢?

姜稚衣正逗着怀里的小京巴, 闻言笑容一收, 撇撇嘴:“最好是有回信。”

“奴婢瞧着沈少将军近来好像没那么凶巴巴了, 若侯爷写了回信,应当能收到吧?”

话音刚落,惊蛰喜上眉梢地跨进庭院, 远远朝姜稚衣挥了挥手:“郡主,长安来信了!”

姜稚衣立马竖掌让秋千停下,坐直身子欢喜地望出去:“还是两封?”

“是,一封是侯爷的,一封是宝嘉公主的。”

姜稚衣快快将元团递给谷雨,接过两封信,翻面看了眼完好无损的火漆:“算他还是个人,没有偷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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