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219)

那双眼里倒映着熠熠的天光,也倒映着他。

梦里那些潮湿阴暗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元策缓缓抬起眼,望向远处京畿的方向,好像又看见了那座巍峨冰冷的深宫。

当年父亲还没来得及踏平那座深宫,先帝便已驾崩,于是父亲将对一个人的仇恨迁怒于所有与那个人同样的人,告诉他,他们都一样该死。

最初,他走进那座名唤“长安”的城,其实是想要结束它的长安,想要毁掉那座深宫里所有高高在上的人,或许这其中也包括当时与他素未谋面的姜稚衣。

他想毁了那些掌人生死如践踏蝼蚁的人,颠覆他们苦心经营的王朝,却从没想过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走进那座城之前,他曾无数次幻想过那一日的结局。

当宫墙坍塌,砖石碎裂,宫殿陷入熊熊大火,一切灰飞烟灭的那一刻,他或许也将与那座深宫一起葬身火海,结束他再无意义的人生。

今夜是他离那个结局最近的一次。

千里勤王,带兵至此,再也不会有比今夜更好的时机。只要他一声令下,父亲一手培植的那些战士将为他肝脑涂地,冲锋陷阵。

可是那个结局注定不属于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当他读懂这句诗,他便越来越贪恋活着,也越来越想将活着的机会留给那些同样拥有至亲至爱的战士。

他很清楚,即便今夜没有那一封圣旨,没有陈兵于此的京畿大军,没有四皇子的暗示,他也不会带着他们走上那一条路。

他握着屠刀,一步步靠近那座被父亲描绘得罪孽深重的深宫,却因为一个半途从天而降的意外,被推往了与预定好的结局背道而驰的方向。

或许他不是不恨了,只是更想得到爱了。

父亲从未教过他爱,原来是因为害怕他得到了爱,看见了光,便会放下手中的屠刀。

元策慢慢回过眼,看向身下勒停在悬崖边的马,看向一瞬不眨盯着他的姜稚衣,从身后紧紧拥住了她:“姜稚衣,有你在,我不会再做噩梦了。”

姜稚衣笑着握住他揽在她腰上的手:“那就好。”

辰时,玄策军与京畿大军在那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两边相对而望,各自调转马头,一方向西,一方向东而去。

元策将大军暂时交给副将,让李答风随他一起送姜稚衣回京。

既然都到了这里,自然该让李答风去长安亲自给永恩侯把脉看诊。

至于他,平叛结束本也不该停留,何况前些天,他收到坐镇河西的穆新鸿传来的信报,得知西面西逻一族近日动作频繁,三不五时滋扰边关,抢掠河西百姓钱粮物资,恐怕是得知大烨内乱,意图趁虚而入。

所以他至多送姜稚衣到长安城外,便要转头去与大军会合,尽快回到河西。

走了三天,抵达距长安城几十里地的最后一座驿站。

姜稚衣走进这座上元节曾经留宿过的驿站,想当时是与元策共赴河西,如今却要在这里与他再次别过,用过晚膳沐过浴,眼看快要就寝,一觉醒来便是分离,忍不住在房里对着元策唉声叹气。

“真是风水轮流转,上次来这里是李军医和宝嘉阿姊惜别,这下李军医倒可以去长安和宝嘉阿姊团聚,我们却当真要年关见了。”

惊蛰将独处的时光留给了两人,元策当着姜稚衣的男婢,正在卧房的角落撒驱虫蛇的香料。

因这些天多雨,香料有些受潮,撒得不太顺畅,元策在耐性告罄的边缘甩着香囊,一面回应她:“回去好好盯着你要做上几百日的嫁衣,等年关还做不完,我可懒得娶了。”

“你敢!”姜稚衣趴在榻沿掐指一算,“我觉得顺利的话八月就应当完工了,还有四个月干等你呢,你若年关到不了,我才是懒得嫁了!”

元策撒完那些有他在着实不必要的香料,回头掐过她下巴:“不嫁那就绑走。”

姜稚衣一巴掌拍开他的手:“驱虫蛇的香料也敢沾我脸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

元策抬起另一只手:“我用这只手撒的,祖宗。”

“那也快去沐浴,还剩几个时辰就天亮了,还不抓紧时间门上榻来。”

要不是她担心夏夜蛇虫,他至于忙到现在?元策回头拿了身燕居服进了浴房。

姜稚衣趴在榻上,听着浴房里如时光流逝的潺潺水声继续唉声叹气。

正一口口叹着气,一抬眼,目光无意间门掠过不远处半开的窗子,忽然看到一根绿油油的细竹斜在窗边。

这驿站窗外有竹林吗?怎么没印象方才看见过。

姜稚衣恍神不解的下一刹,那绿油油的细竹忽然“活”了过来,蠕动着钻进窗沿,昂起一颗三角形的扁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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