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45)

真是个奇迹。

元策曲起食指,指节抵在她眉心,像方才摁鸡崽一样把人摁回帐幔里:“没好就回去躺着。”

“我躺着你就不走了吗?”姜稚衣仰头望着他,见他不说话,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有点怕呢……”

“若今夜你没有来,或是来晚了一步,不知会发生什么……”

“贵为郡主又如何,终究是寄人篱下的弱女子,若大表哥大着胆子再来……哪怕事后追究,就算杀了他有何用?”

元策面无表情地听着她叭叭了半天,背过身往她床边脚踏一坐,一手支剑一手搭膝,拿后脑勺对住了她。

姜稚衣眨了眨眼,趴到床沿:“不走啦?”

见他不说话,又撑起腮去看他神情:“是不是不走啦?”

响在脑后的声音像月牙泉的泉水,叮叮咚咚,清澈,又带着得逞的狡黠。

元策冷声皱眉:“再不闭嘴就走了。”

姜稚衣哦了声,抿唇一笑,翘起的小腿在空中晃了晃,平躺下来拉起被衾,余光里瞧着他挺拔的背影和他手中那柄剑,心安了些。

虽然还是有点生气那个破考验,但看在他近日夜夜过来照顾她,有心补过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原谅他这一回。

姜稚衣想高兴了,改成了侧躺,支着额角看起他的后脑勺,指尖在枕边哒哒地敲。

灼灼的视线如同暗夜里逼射而来的光,强烈到无法忽视。

元策张了张口,又懒得打破这难能可贵的安宁,干脆提着剑闭上眼,权当自己瞎了。

鎏金灯树上滴落的烛油渐渐盈满小盏,不知闭目养神了多久,身后那道目光渐渐微弱下去,直到完全合拢,消失。

满室只剩绵长的呼吸声。

元策回过头,隔着朦胧的帐幔看见榻上人熟睡的脸。

比起前几晚不舒服地拧着眉皱着鼻子的模样,今夜软和了许多,唇角微微翘着,不知瞎高兴什么。

做到这份上,也算给兄长赔够罪了。

元策撑膝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提上剑无声走到后窗,推开了窗子。

临到翻身而出,耳边却蓦地响起那道咕哝——

若大表哥大着胆子再来……哪怕事后追究,就算杀了他有何用?

一顿之下,元策又回头看向床榻,眉心一皱,收回了手。

长夜过半,月上中天,半炷香后,瑶光阁屋顶。

一身夜行衣的少年长身而立于屋脊之上,抱臂站在月光下,静静俯瞰着整座院子。

东西南北四个面,大门、二门、角门、屏门,游廊、过厅、水榭、竹林——

撇开今晚被撤走的部分护卫不说,这院子的结构和守备也是中看不中用,哪儿哪儿都漏风。

难怪那蠢货能钻空子进来。

衣袂随长风拂动间,元策摩挲着指腹,脑海里很快勾勒出一幅图纸。

需要移栽的树。

需要加固的门窗。

需要改点位的人手……

忽然“砰”一声脆响从脚下的寝间传来。

脑海里清晰的笔画断了墨似的一滞,元策眼皮一抬,自屋脊纵身跃下,一把推门而入。

寝间里,床边小几上的瓷盏被挥落在地,榻上人急喘着坐在那里,惊恐地望着窗子,好似刚从什么噩梦中苏醒。

一转头看见他,呆呆的没回过神来,反还往床角缩去。

一直等他走到榻前,撩起帐幔,她才像认出了他,目光微微一闪,后怕般猛地扑上前,一把环住了他的腰。

元策到嘴边的问话被这缠上来的一双玉臂扼住,捏着帐幔的手连同身体一僵,慢慢低下头去。

怀里的人一抱住他便声泪俱下:“吓死我了!你去哪里了……”

“不是说好我闭嘴你就不走了吗,怎么骗人呢?”

元策:“我——”

“我又不是同你说笑,我是真的害怕……”

“舅父不在,我在这府上一个亲人也没有……”

姜稚衣抽抽搭搭呜咽着,不知想到了哪里去,抬起一双泪涟涟的眼:“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骗我?”

“?”

“说没有相好是不是也骗我……”

“说没有变心是不是也是骗我?”

“…………”

这旧账还能这么翻?

她一个噩梦,他四天四夜白干?

……这到底谁的噩梦?

泪湿衣襟,眼看玄色的衣衫被染得深一块浅一块,元策心底划过一个由来已久的疑问——

兄长到底喜欢这哭包什么?

喜欢她颐指气使,喜欢她蛮不讲理,喜欢她话痨,喜欢她麻烦?

元策低着头气笑:“你讲点道理?我若走了,你现在抱着……”的是谁?

“你才要讲点道理!你若没有变心,我都哭成这样了,你不抱我就算——”姜稚衣看了眼他垂在身侧的手,“怎还像要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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