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寂刀(57)

作者:青酿 阅读记录

赵修偃远远看着舒泠和接二连三倒下的禁军,目光里暗色越来越深。他早就知道舒泠是天下最快的刀,是当今江湖,武功最高之人,可他没料到,禁军精锐在她面前仿佛一群蚂蚁,竟如此不堪一击。

他更没料到,即使她已经受了内伤,他却依然,只能勉强分辨出那青光的踪迹。

一瞬,一刀,一命。

这才是真正,杀人的刀法。

“白华,崇丘。”赵修偃突然开口唤道。

“殿下,我们明白。”廊角暗影里,传来白华的声音。

“好。”赵修偃不再多说,又将注意力集中在舒泠身上。短短片刻,舒泠已杀了将近半数禁军,然而——

他看得出,她的刀,慢了。

刀刃的力量和精准,也减弱了。

赵修偃忍不住笑了,嘴角微扬,更衬得他眼底冰寒如霜。又如何?就算她刀法如神,足够以一敌百,又如何?

他有一千人,一万人,只要他想,她就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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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萧瑟,腥气弥漫,暗沉的夜空,仿佛也染透血红之色。

战斗还未结束,舒泠便知道,她又输了。

面前这些禁军不算什么,他们的动作在她眼里,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迟缓。刚才那一万支利箭也不算什么,就算她为此消耗掉大半体力,也受了内伤,她仍然有十分的把握取胜。

然而,她却无法再心无杂念,只为杀人而出刀了。

为什么那个容疏华,那个不务正业,聒噪恼人,没一点正经模样的富家公子,竟然是——太子?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昔日场景,云锦花船上的明灯烛火,月夜清歌;竹醉山庄里的亭台院落,修竹银花;泯江风雨中的惊涛骇浪,电闪雷鸣——如果,如果,赵修偃死在她刀下,他——他会伤心吧,他会,恨她吗?

她忽然觉得害怕。

握刀的手已不再如最初那样沉稳有力,内伤牵动着全身肌肉隐隐作痛,她的动作早已失去轻盈,只仿佛机械一般地砍杀。面前的敌人,只有十个了,不到十个了……

数百人的鲜血,已将东华宫石砖,染成触目惊心的赤色。浓郁的血腥气逐渐飘散开来,渗入每一寸叶脉,每一方砖瓦。最后一个禁军也倒下了,舒泠将刀从那人胸前抽出,转身,移步,发力,动作一气呵成,整个人化作一道青光,向仍站在廊下光亮中的赵修偃飞刺了出去。

这已是她,最后的力气了。

她知道,她大概活不成了。唯一的生机,是用这最后一点力气,逃离皇宫——可是,义父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了。

可除了苍目山……她还能,去什么地方呢?

赵修偃离她,不过转瞬距离,但此时,他却依然负手而立,目光沉寒,毫无动作。舒泠不禁心生疑惑,为何,他竟似乎丝毫不将她的刀放在眼里?

然而这疑惑,只有一瞬。

下一瞬,前方和左右两侧,同时爆发出巨大的压迫和杀意,树叶和屋瓦轻微一响,有三个人影,携三处凌厉寒芒,如猎鹰般扑向舒泠!

她居然未能察觉,如此厉害的三个人,是从何时起,就潜伏在这院子里了?

劲敌当前,舒泠不得不收回攻势,一面急退,一面举刀格挡。若在平时,即使以一敌三,也不足为惧——

可她的力气,终究不够了。

或许她应该一鼓作气,拼着同归于尽,也要将赵修偃斩杀。她的刀尚未僵缓,她的内息尚未枯竭,她不是毫无胜机。然而心底的动摇,却令她做出了错误的决定。这一退之下,真气已不如刚才那般坚固和严密,左面一击,携着汹涌内力,如狂风巨浪拍在刀刃上,她顿时头晕目眩,灯火昏瞑,鲜血接连不断地从喉间涌出。紧接着便是右面一击,不似方才猛烈,却更加尖锐逼人,犹如利剑当胸穿过,又在其中剧烈翻搅。

疼痛令她的意识逐渐涣散,她再也无法握住手中的刀。

她早已看不见黑暗里的一切,最后落入她耳中的,是赵修偃低沉的愠吼——“你不要过去!”

再然后,是身后传来衣袂的风声,身前响起清脆的撞击声,还有肩膀上,一个温柔,而坚定的温度。

第48章

东华宫霎时安静下来。

白华和崇丘分别向左右跃开数步, 停止攻击,只仍将墨色长刀横在胸前。正殿门口,赵修偃将由仪拉到身后, 缓缓走下台阶, 沉眉如雪, 看向庭院中,那个已不省人事的杀手——和正扶着她肩膀,将她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让她不至摔落的人。

“沈, 乾,夕。”赵修偃的声音似乎从牙缝间挤出, 念着那人的名字。

“疏华,”稳住舒泠之后, 沈乾夕抬起双眼, 望向那个玉冠锦袍的身影, “刀下留人。”

“这就是你半夜闯入东华宫,要和我说的话吗?”赵修偃停住脚步, 话音仿佛结了冰,眼中却渐渐燃起怒火和狠戾,“沈乾夕,我给你宫牌, 允许你自由出入皇宫,可不是为了让你来救一个,要杀我的人。”

“是,是, 我知道。”沈乾夕目光哀伤, 低低恳求, “疏华,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只有这一次,只这一次,求你给她一条生路。”

“你真的明白,她是一个杀手吗?”赵修偃冷冷地问。

“我明白,我明白。”沈乾夕连连点头,向赵修偃保证,“我不会再让她回到赤月组织,我发誓,我一定会将她留下来,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让她再回去,也绝对不会让她再对你不利了。”

“你是不是天真得愚蠢了,沈乾夕?”赵修偃声线愈冷,眸色凝霜,一字一句都如坠严冬,“你居然想将她留在身边?——她要杀你,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但是……”说到这里,沈乾夕停顿了半晌,才终于叹息着开口,“我放不下。”

放不下,所以他来面对。

“可笑。”赵修偃似乎不想再与沈乾夕争论,他冷哼一声,如墨一般的夜色,似乎一路沉进了他眼底。随即,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刺杀皇储,罪无可恕。”

“我知道。”沈乾夕却没有因此迟疑和退缩,他牢牢凝视着赵修偃,烛火在他眼中熠熠流转,“所以,我今天求的,是容疏华,不是赵修偃。”

赵修偃怔了怔。

他不由得沉默,望着沈乾夕坚定而恳切的目光,眉头几次深锁,又几次舒展。初夏夜风带了几分闷热,吹得满院枝叶沙沙而响,远处的火光和呼喊似乎都不真切,唯有一地血腥,随着微风,充盈在他身周。

他忽然觉得,够了。

“罢了。”他移开目光,静静开口,“你们走吧。”

“疏华!”沈乾夕一顿,眼中既欣喜又诧异。

“白华,崇丘,回来吧。”赵修偃叫回二人,又对沈乾夕说,“记着,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不会有下次,我保证。”沈乾夕知道,刺杀皇储是不可饶恕之罪,更况且,赵修偃是一个睚眦必报,从不姑息养奸之人。他虽然决定来救舒泠,却丝毫没有把握,真的能说服赵修偃,饶她不死,允许她离开。

可他答应了。居然答应了。

一时间,沈乾夕心底流淌着深切的感动,他诚恳地道谢:“疏华,多谢你……”

“不用谢我。”赵修偃抬手打断他,一脸不耐,“你不要如此啰里啰嗦的。”

沈乾夕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不再多言,将舒泠背在背上,正要告辞离去,又忽然顿了顿脚,“对了,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你倒是终于想起,要问一问我了。”赵修偃丢给沈乾夕一个白眼,“想杀我的人,恐怕一天一夜,都数不完。”他看着沈乾夕凝重的目光,又轻轻勾起嘴角,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冷冷寒光,“无妨,所有人,我会一点一点,全部都杀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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