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154)

作者:悍刀客 阅读记录

顾九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仿佛回到了某天夜晚。

万家灯火,灿若星河。

她和沈时砚站在红桥之上,周围行人来来往往,唯有两人停步于此处。那会儿她正为没能及时揪出灵奴这个幕后真凶而感到自责,而沈时砚也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顾九的眼眶隐隐发涩。

可她现在做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顾公事!”

有衙役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打乱了她的胡思乱想。

顾九心脏不由一紧:“怎么了?”

衙役道:“有人来衙门报案,说他父亲的尸体被人砍了头颅,扔到了自家的柴房。”

霎那间,顾九脑海中闪过那群与她和楚安擦肩而过的送葬队伍。

她忙问道:“那人的父亲可是在今日下葬?”

“正是,”衙役连连点头,“那人还说,今日刚封好的墓室被人炸开了,里面只有他父亲的头颅。”

顾九压下心头纷起的异样,取下那枚腰牌。

吴知州显然是来过这里的,而现在刑房内却没有出现他的身影,所以大概是被凶手带走了。若是这样看的话,吴知州应该才是凶手的主要目标。

顾九抬头看了眼被粗绳吊在半空的人彘。

还有他。

凶手既然选择以这种方式杀了吴狱卒,想必该是知道了那日他虐打屠户妻子的事情。而眼下屠户妻子也消失了。按照其他四起命案,屠户妻子作为苦主应该也是难逃一死。

屠户妻子身处牢狱,又受了重伤,几乎寸步难行,所以应是凶手主动寻了过来,并协助她离开牢狱。

那藏在棺材之中的人会是谁?

凶手?吴知州?还是屠户妻子?

顾九觉得是前者。

为何原本应该下葬的尸体会被人砍掉头,身子却出现在自家柴房中?这其中的原因并不难猜。而想要悄无声息地做完这一切,必然是要选在夜深人静之际。

吴知州卯时之前都在驿馆,所以不可能是他。而屠户娘子身受重伤,能不能推开棺材盖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从墓室里逃出来了。

至于为何凶手会选择这般掩人耳目的方式出城,是因为他自己清楚,他没有办法和寻常百姓一般,正大光明地从城门进出。

顾九眸色暗了暗,确定了一个事实。

秦行知有流衡在监视,所以不是他。而另一个引起衙门极度重视的人便是消失不见的白羊。现在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他的通缉画像,城门又有守城兵严查,所以他定然不能在众人面前现身。

藏在棺材内的人是白羊。

也是凶手。

那秦行知呢?

如果白羊是负责取人性命的侩子手,那秦行知在审判中扮演什么角色?

凌驾天子之上的“神”?

顾九看向狱卒:“你最后一次来这里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是昨晚亥时末,”狱卒咽了下口水,小腿肚子还在打颤,“那会儿小人们正常巡视,刑房、还有那妇人都毫无异常。”

顾九立即抬步离开县衙,从负责巡逻的队伍中抽调出十几人,直奔凤凰山。赶到半山腰时,却撞见有几个村民站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神情惊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顾九意识到不对,立马吩咐两个人过去看看。

一人惊恐道:“顾公事,是那个逃狱的妇人。”

另一人则弯下腰,去触碰妇人的鼻息,心下一惊:“已经死了。”

顾九和楚安连忙跑过去。

妇人已经换下了囚服,穿了一身粗布麻衣。头朝山下,赤着双脚,脚底鲜血淋淋,混着泥土和小石子,手掌心也有两处触目惊心的擦伤。顺着妇人脚心所朝的方向看去,凹凸不平的土地上,有一串已经泛黑的鲜血脚印。

很明显,屠户妻子是从山上的某处走下来的。

顾九眸色凝重。

刑房里那炷已经燃尽的香,代表的是屠户妻子吗?

楚安皱起眉,询问周围的村民:“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就在刚刚啊,吓死了个人呐,”村民心有余悸道,“这女人是你们衙门的逃犯吧?”

旁边的人戳戳他:“这能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吗,走吧走吧,别打扰官爷们查案了。”

楚安看向顾九,不解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还能有什么,”顾九扯了扯嘴角,讽刺道,“自然来寻找那庇佑信徒的神女了。”

顾九吩咐一个人把尸体运回县衙,她则和楚安领着其他人赶到了神女庙。屋内的摆设一如之前,但那些本应该熄灭的蜡烛,不知被谁又重新点燃了起来。

顾九看着那些沿着墙壁站立的铜架,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陡然一凛。她视线慢慢掠过那些分布毫无规律的白烛,心底却越来越沉。

楚安察觉出顾九的异常,顺着她的视线扫去,茫然一瞬,忽然明白了过来,瞳孔剧烈一缩。

那些白烛,共有五百九十九根。

楚安张了张嘴,还是不确定地问了句:“这些是不是代表着——”

顾九抿唇未语,但她这副模样已是说明了一切。

“可如此的话,”楚安骇然道,“那些人岂不是都已经死了?!”

顾九只觉得一股浓重的倦怠感席卷全身,一时间竟有些目眩。她扶了扶额,手掌心的凉意消散了些额间的滚烫。

五百九十九根蜡烛,六百个人证,还差一人。那么最后一个人,应该就是吴知州了。

顾九收回视线,转眸看向了那只黑金铜钟。

她走了过去,握住那根从铜钟顶端垂落下来的粗绳,轻轻晃动一下。一阵浑厚悠长的钟鸣声,绕梁三尺,不绝于耳。

子时敲钟,代表神女降临,庇佑信徒。既然如此,那昨夜吴狱卒死时,应该是有人敲钟才是。

顾九目光顿了顿,落到绳子的尾端,一抹已经凝固的血迹赫然映入眼帘。

楚安也瞧见了,心下一惊,立马想到了那屠户妻子,恍然大悟:“她来此处是为了敲钟?”

顾九松了手,看着那温婉动人的神女像,面色淡漠:“当初屠户死的那晚,他母亲曹氏应该就在神女庙里,而不是如白羊所说的那般,她在傍晚时分来庙里呆了会儿,就又走了。”

话落,顾九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于白羊的眼疾,秦行知每次都用了“现在”这个词,那会儿都是什么时间来着——

她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太阳已经落了下去。

顾九抿了抿唇。

是白天。

她大概明白过来了。

白羊是“畏光”。

他不是看不见,只是看不清。与常人不同,越亮的东西对于白羊来说越模糊。

顾九曾经遇到过几次这种病症,但它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患上,所以她当时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顾九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僵,她再次看向了那昏昏沉沉的天色。

吴知州应该就是那六百人中的最后一人,这点几乎可以说是毋庸置疑。那白羊究竟杀了他没?如果杀了,为何他们在刑房里没有发现吴知州的尸体?如果没杀,白羊又为何把人带走了?

还有那口棺材,若不想惹人生疑,里面便只能躺一人。且白羊身形瘦弱,纵然躺进去,只要把头掩在寿衣内,再控制整个胸膛鼓起来厚度一致,便不容易被发现。

所以那棺材里的人只能是白羊。

可既然如此,那吴知州呢?白羊自己都是用这么个办法才出了城门,想要再把吴知州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城,是几乎不可能的。

是以,吴知州定然还在县城内。

而白羊之所以费心思把暂且不知死活的吴知州从牢狱弄走,只怕是为了引他们来凤凰山。

顾九的思绪刚刚落定,外面的天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这时,守在庙外的衙役忽然骚动起来,白羊的声音从一阵紧张的拔刀声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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