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华(164)

他来到府门口时,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停着一辆马车,驾车的是姜平。

“公子,谢千户出来了。”

谢揽目望李似修姿态优雅的下了马车,这家伙披着厚实的灰毛披风,里头穿的是件朱红朝服。

朝服的威严竟让他添了几分英气,瞧着没那么小白脸了,可恶。

李似修看他则像是看异类,随意扎起的高马尾,干练的一套紧身衣,冰天雪地穿的如此单薄,和他们过的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季节。

是显摆自己体质好么?

以嘲讽他在宴席上捂了一会儿热,回去就病倒了?

真是讨厌。

“谢千户。”李似修收敛心思,礼貌的朝他拱手,又朝门后微微躬身,“冯伯父。”

家仆提灯照路,冯孝安走了出来,不解地看向谢揽:“你又不用上朝,出来做什么?”

谢揽扭头一瞧,他二叔也是里面一袭朱红朝服,外面披了件裘衣。

一个人还不显眼,两个大官往那一站,这朱红朝服也未免太夺目了点儿。

谢揽打起精神:“我担心您遇到危险,送您去上朝。”他指了下李似修,“李大人太容易遭人刺杀了,我心有余悸。”

说的是真心话。

冯孝安笑了笑,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算我没有白疼你。”

言罢直接往马车走,甚至都没和李似修打声招呼,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

姜平不悦,真论起来,大理寺卿和帝师比起来,帝师的地位更高一些。

但李似修始终如同他的学生一般,待他毕恭毕敬。

因为不确定有没有人在冯府门口远远盯梢,冯孝安喊他来接的目的,正是想让人误以为他才是自己真正的“老师”。

虽不及那位大儒有名望,却更有势力。

再一个,这是李似修第一次见冯孝安。

以他最近的了解,冯孝安俨然是位值得尊敬的前辈。

然而李似修的这些用心,在谢揽眼睛里统统只有两个字:谄媚。

三人上了马车,冯孝安坐在上首,他俩分坐两侧。

马车碾过积雪,朝着皇宫出发后,冯孝安忽地开口:“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

李似修忧心忡忡:“很可能会有雪灾,要先做好应对之策。”

冯孝安微微叹气:“还能如何应对,这注定是一个雪虐风饕的寒冬,想活下去,唯有抱团取暖。”

李似修知其意:“冯伯父,家父让我问问您,关于湖广布政使唐宿……需不需要他出手相助?”

冯孝安拢着手摇头:“用不着,督公不来落井下石就好。”

李似修:“……”

冯孝安又道:“麻烦你转告督公,我已经做出决定,暂时接受他结盟的提议,但我与他之间的盟约只限于一条,那就是竭尽所能的送你入内阁。”

李似修等着听他的要求。

冯孝安也不卖关子:“作为交换,请他帮忙照顾着我女儿的安全。”

听他提及冯嘉幼,李似修微微拢眉,看向了谢揽。

谢揽也纳闷:“爹,您不是说警告过傅珉了?”

“我是警告过,但我猜他应该会借刀杀人,要借谁的刀我暂时不清楚,因此也没有对策。”冯孝安不敢放松警惕,“他对我了解太多,而我对他的了解却还不足。我已经请了个他不可能知道的帮手,但我觉着依然不够。”

“有我在您怕什么?”谢揽去衙门时虽不能陪着冯嘉幼,但二叔既说是“借刀杀人”,那对方应该不会直接派出杀手。

冯孝安摇头:“你们稍后可能会出趟远门,我担心防不胜防。”

谢揽听见出远门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烦恼:“去哪儿?”

冯孝安先不答,转头继续交代李似修:“你父亲也无需派人盯着,必要之时施以援手即可……你只需转告他,他会明白的我的意思,也知道该怎么做。”

李似修忙应下:“是。”

无论冯孝安还是他父亲,过的桥都比他走的路还多,自然用不着他多揣摩。

说着话,即将抵达宫门口,需要下马车徒步走上前。文武百官里只有一人不需要下车,可以直接乘坐马车入宫,那就是内阁叶首辅。

倒不是他权力大,是他年纪不小了,腿脚不方便,雪地里走几步,一摔倒就能摔出个好歹。

因此宫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不用问也知道里面坐着叶首辅。

“他在等我们。”冯孝安问李似修,“你猜他要说什么?”

李似修低声道:“夸您风采不减当年,夸我年少有为。”

冯孝安:“原因呢?”

“鼓励我们。”李似修提着步子随他走,与他前后稍稍错开一点以示尊卑的距离,边走边道,“他是个守成派,做事不激进也不积极,当了十几年首辅,无功也无过,也是莫大的本事。”

最近冯孝安一直在针对薛尚书,叶首辅意识到了薛尚书背后的势力有些突出后,自然就要鼓励冯孝安继续去打压他们,以维持平衡。

冯孝安听他说着,偶尔点头,偶尔纠正。

谢揽没有资格陪他们上前,只能远远看着两人逐渐走向巍峨的宫门,融入一群穿朱红朝服的高官堆里。

不觉得羡慕,只觉得他们挺可怜的,像两个戏子似的,要开始登台卖艺了。

背后突然有人喊他:“谢千户。”

一听这声音,谢揽顿时觉得自己没比他们好去哪里,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齐封。

他假装没听见,绕了个弯,扭头回家去了。

齐封原本想去拦他,问他考虑的如何,再劝劝他,却被齐瞻文拦住:“父亲,我听说您想让这个姓谢的进军府?”

这次空出来的位置,齐瞻文本以为给自己的,就算不给自己,给谁也没想到是给谢揽。

“您为何对他那么好?上次您用我的名义送地契……”那栋宅子齐瞻文问他要了好几回都没成功,“我当您是替我道歉,如今想收他入军府又是什么原因?”

齐封目光一冷,原本准备训斥他管得太多,但忽又觉着有几分对不住他,说道:“你不要多心,我只是看谢千户是位人才,想招揽他罢了。”

说完往宫门走去。

齐瞻文望着他疾行的背影,更觉得其中有问题。

他父亲竟然不让他“多心”,还好言好语的解释,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

……

谢揽是走回家的,到家时天都已经亮了,冬至休沐,他不用去衙门。

而冯嘉幼说到做到,晚上少看卷宗,故而睡觉时间从子时提前许多,起来的也早。

谢揽进屋时,她正对镜梳头,扭头一看他,眉头立刻紧紧皱起来:“你就穿的这样单薄?”

“偶尔需要锻炼身体,适应一下恶劣的环境,不过真挺冷的。”时间久了,谢揽也冻的瑟瑟发抖,先去喝杯热水暖一暖,才捧着茶杯抱怨,“我发现朝廷也太歧视我们武官了,凭什么文官从六品就能去参加朝会,武官必须从四品?”

冯嘉幼笑道:“五年前但凡在京的官员都要去上朝,小皇帝登基之后才改的。怎么,你想去上朝?”

“我就是不太服气。”谢揽哪里想要去上朝,大理寺里坐着开个例会他都会打瞌睡。

上朝一站一两个时辰,听一众人争来吵去的,想想都受不了,“他们寒窗苦读,我们勤修苦练,却莫名低贱一头,真令人窝火。”

谢揽走过去她身边,半坐在她梳妆台上,抱着手臂低头看她梳发。

其实他挺想帮她梳头的,也提过要求,但冯嘉幼不答应,害怕他会扯掉她的头发。

冯嘉幼抬头看他在发呆:“你在想什么?”

“想起来我从二叔口中听到一个消息。”谢揽和她说,“南疆的监国,韩沉的舅舅,并不打算派人来和咱们大魏谈判,他准备立一位新王,是韩沉的堂弟。”

冯嘉幼啧啧:“不知道是缓兵之计,还是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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