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华(73)

冯嘉幼默不作声。

谢临溪讲述:“你爹与我爹同科,两人一状元一探花,也算惺惺相惜。你爹许是想过拉拢我爹进入同盟会,调查过他,得知了我被养在庙里的事情。”

冯嘉幼知道冯孝安肯定放弃了拉拢,因为陆御史这人太过刚正,做事一丝不苟,一板一眼。

属于那种前脚知道同盟会的存在,后脚立马就会去告发的那种。

莫说同科好友,换成他亲爹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告发。

接下来的事情都不必谢临溪说,冯嘉幼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冯孝安从京城赶去荆北查案之前,就意识到‘毁尸灭迹’一事不同寻常。

于是先去了一趟庙里,询问谢临溪那位老仆人一些细节。

等冯孝安去到驿馆,就开始掘地三尺的去找那块儿玉佛,没有找到,猜测出那个孩子被人给抱走了。

“但为何不声张?”冯嘉幼不懂冯孝安为何将此事隐瞒,连谢临溪的存在也一并瞒下来。

怎么不将谢临溪交给他舅舅齐封?“我父亲是不是怀疑,下杀手的人正是如今的大都督齐封?”

“嗯,舅舅与我父母往常并不亲近,可我父母出事后,舅舅从辽东都司赶来的实在太快,就像是事先准备好了的,在等这个让朝廷看见他的机会。”

谢临溪捏着手,眼底涌出了几分戾气,“所以你爹暂时不敢泄露我的存在,将我藏了起来。”

冯嘉幼摩挲着指腹,低头沉吟。

之后齐封真的被朝廷看到,委以重任,担任对抗南疆的主将。

冯孝安必定是更怀疑他,至今都怀疑。

“可是,我爹既然怀疑是齐封下的手,怎么又盯上了……”冯嘉幼险些将自己公爹的大名当众说出口,“怎么又盯上了大寨主呢?”

她话音刚落,谢揽倏地转头看向后方瓮城上。

冯嘉幼也随他转头去看,只见高耸厚重的城楼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人。

相貌看着顶多也就三十五六岁,五官深邃,气质硬朗。

苗刀竖放着,尖端抵住地面,而他一手负后,一手轻轻搭在刀柄顶端。

瞧上去气定神闲,可眉宇之间洋溢出的锐利气势,令人信服他一人可抵千军。

总之随意往那一站,没人敢怀疑他就是有能耐自立为王的十八寨大寨主。

冯嘉幼本以为谢揽刚猛自信的一面应是随了齐氏将门,如今一看才知道,绝对是像谢朝宁更多。

谢揽今日种种,和谁生他关系不大,完全是被谢朝宁一手培养出来的。

而谢朝宁的视线扫过他们每个人,最后定格在谢揽身上:“因为冯孝安查出来,杀人的和放火的不是同一拨人,杀人的是一群假扮成匪徒的军人,而放火之人,是我。”

第37章

这个世道从来没有善待过他。.

谢揽对着谢朝宁, 半分也不压制脾气:“他们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放火?烧尸体泄愤不成?”

不对,谢临溪刚才已经说过了,是为了隐藏他弟弟被偷走的事实。

谢揽质问他:“你前往荆北驿站, 原本是想去找陆御史报仇, 结果发现他们已经被杀, 只剩下陆御史的小儿子还活着,于是你带走他, 一把火烧了驿站?”

“差不多。”谢朝宁冷冷道, “就因为姓陆的一纸弹劾,连累我被叛处流放, 我自知失职有错,没有想过反抗。可怜我家乡的妻儿, 尚未与我会和就已惨死。我儿子和陆家的小儿子一样,也就几个月大, 南疆战火之下, 我驻守滇中粮仓近一年不曾归家, 甚至都没看过他一眼, 给他取个好名字, 他就死了。”

“你儿子?”谢揽想说他是不是真的失心疯了,自己不就是他儿子, 何时死了?

难道自己还有个孪生的兄弟?

谢揽忽地瞳孔紧缩, 看一眼正阴冷盯着谢朝宁的谢临溪,又看一眼高楼上阖上双眸不愿回想往事的谢朝宁。

不会的。

谢揽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可偏偏此时, 冯嘉幼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

她这个想要扶住他的举动, 令原本站得很稳的谢揽, 脚下竟然想打趔趄。

谢朝宁慢慢睁开眼睛:“我的家乡就在荆州, 押送我们的官员与我有些交情,默许我脱离队伍回去为我妻儿收尸。而我将他们埋葬之后,得知姓陆的被贬到了荆北,如今就在距离我几十里外的驿馆内,我再也无法自控,连夜跑过去,想要杀了他。”

但是谢朝宁在驿馆门外徘徊了大半夜,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他又走了。

他是戴罪之身,回去时选择了一条偏僻小路,深更半夜里竟与几个骑马之人擦肩而过。

谢朝宁沉浸在妻儿惨死的痛苦中,无心理会,甚至都没有抬眼看过他们。

没想到他们竟然分出一人调转马头,前去追杀谢朝宁。

可惜那人根本不是谢朝宁的对手,被他三两招拿下,正想问,那人却咬毒自尽。

谢朝宁明白他们都是死士,是奔着驿馆去的。

没想到会在路中遇人,怕稍后被谢朝宁暴露出特征,想杀他以绝后患。

谢朝宁不想管,可那驿馆之内不只有陆御史一人,其他人何其无辜。

他立刻转头回去驿站:“但我还是去晚了,整个驿站上下几十人全部惨死。”

谢临溪自己说出父母之死时,他很淡然,并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然而从谢朝宁这个见证者口中得知,他攥紧了拳,眼白逐渐爬满了红血丝。

程令纾在旁担忧地看着他,几次犹豫着开口,又忍下。

相比谢临溪的恨意,冯嘉幼去观谢揽的神色,他依然处于茫然无措之中。

谢朝宁道:“而那伙人杀完人之后,并没有走,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

他们应是被幕后主使交代过,必须要斩草除根,杀了陆御史的儿子。

“终于,他们从驿馆后院中的水井里找出一个婴孩儿,那婴孩儿应是被陆夫人狠心打晕了,装进水桶里,放入水井中,想着能不能救他一命……”

被抓上来之后,那婴儿似乎清醒过来,哭了一声。

谢朝宁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当晚夜黑风高,在那血沉肃杀的驿馆里,婴儿嘹亮干净的哭声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在他们动手之前,我先动了手。”

也是交手过程中,谢朝宁判定他们是一些训练有素的军人。

他料想此事应有蹊跷,便将这些人的尸体全都搬走处理,一把火烧掉整个驿站,令幕后之人认定已经斩草除根。

“我带走了陆御史的儿子,重新回到流放的队伍里,说这是我的儿子,没有死透,被我救了回来。押送官问我他叫什么名字,我没念过几本书,抬头见苍茫青山,就说他叫……谢小山。”

“爹!”听到这里谢揽再也忍不住。

他挣脱了冯嘉幼的手,向前走一步。脸上毫无血色,声线也极为不稳,“你是不是因为和我赌气,恼我胳膊肘往外拐,才故意在这里乱说?”

谢朝宁一言不发地从后腰带处摸出一件物什,挥手扔下去。

他扔的极准,谢揽伸手轻松接过。

展开五指,掌心中是一枚小小的玉佛。

和谢临溪手中的一模一样。

谢朝宁道:“这是当初从你脚踝处摘下来的,还给你。”

谢揽握着那带着体温的玉佛,眼睛逐渐浑浊。

他咬着嘴唇,喉结滚动,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有个舅舅,但那个舅舅靠不住,却真不知陆御史还有个大儿子。”谢朝宁不再去管谢揽,对谢临溪道,“我也没想到冯孝安真有本事,竟能查到我身上来。且如此舍得,抛下京城里的一切,跑来大西北的帮你找弟弟。”

谢临溪收拾心情,深吸一口气,却是对冯嘉幼解释:“弟妹,你父亲原本只是在查案子,当查到谢朝宁身上时,他意识到我弟弟会失踪,他可能要负一些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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