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16)

作者:木白苏 阅读记录

简是之大喘了几口气,刚要开口,就听得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似就在耳畔般,令他不由得浑身一紧,也顾不得解释,当即扯起江稚鱼的手,继续奔逃。

两人左拐右转,在半人高的杂草及碎石瓦砾间穿梭了许久,忽而前方一亮,柳暗花明之处竟显出了一座宫殿。

殿门半开,其上的朱漆已然褪色,露出青灰斑驳的内壁,其下杂草卷袭,像是许久未有人至,透过敞开的缝隙观其内里,漆黑一片,不知有何物。

只是眼下简是之也顾不得其他,扯着江稚鱼三两步就迈了进去,而后两人一齐使力,将那半人宽的门缝从内合上了。

简是之早已累得脱力,背靠着殿门便滑坐了下来,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对于今夜种种,江稚鱼却越发奇怪,她回身望了望眼下他们身处的这方宫殿,虽早已破败不堪,却仍旧能透过富丽流光的琉璃瓦及檐下排排飘荡的名贵宫灯窥得它的前身,殿宇整体宽阔旷大,峻宇雕墙,瑶台银阙,琼林玉树,朱甍碧瓦,不单主殿,就连东西偏殿皆是气势恢宏,她粗略瞧了一圈,此处的殿宇甚至比东宫更多更气派些。

这宫中除了陛下、皇后及太子,还有哪位主子的宫殿会如此奢华?

江稚鱼疑惑愈深,越过庭院就直往主殿而去,推开积满蛛网的腐朽木门,殿内景色直愣愣扑入她眼帘,令她不由惊叹出声,内里之浮华奢靡,是她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她缓步移至书案前,燃起殿内仅存的半根烛灯,想要从其上数丛书卷之中寻得关于此殿主人的信息,翻来翻去,扬起尘土阵阵,呛得她不由轻咳起来。

又翻找了一会儿,忽而自一本极厚的古书中掉落出一宣纸,她屈身拾起,纸边已暗暗泛黄,上面是墨笔所书的簪花楷字,字字工整流畅,优雅不凡,能看出执笔之人书道极妙,应是位有才情的女子。

而其上所书,不过只一句“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字句珠玑,是为感怀,是为戚怨,更是诀别。

想来深宫之中便是各有各的难处,江稚鱼不由唏嘘,将手中宣纸又轻放回了案上,转眸间,却又发现在书卷的最下方,有一信笺寂然躺在那里。

她抽出来瞧,只见是一封多年前的书信,许是因为年月甚远,信上墨迹大都消磨掉了,她将信凑近烛火,再如何细看却也仅能辨出几个字。

她描着字形大概猜测,拼出信笺最末的一句话。

“臣拜请神佛,但求乔贵妃安。”

江稚鱼捏着信,蹙眉忖度,依信上所诉,此信便是写与乔贵妃的,而现下又在这殿内被她寻到,那便说明乔贵妃正是这座殿宇的主人,而那自称“臣”的写信人又是谁?乔贵妃又缘何写下如此断肠之句?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出去寻简是之来共同商议,却还未待她迈出殿门,外面突然响起一道震耳惊呼。

“啊——”是简是之的喊声,满带惊恐与畏惧。

江稚鱼心下一惊,赶忙跑了过去,却见他瑟缩着蹲踞在墙角,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色。

见江稚鱼过来,简是之一把扯过她的手臂抱住,颤声道:“有鬼啊……”

江稚鱼望了望四周,除却阵阵秋风吹荡树梢,间或卷起些枯叶,再无旁的动静。

见她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简是之焦急地指着她方才进入的主殿,道:“我看见了,适才有一道白色影子入了殿内,我看的清清楚楚,就是有鬼!”

江稚鱼翻了翻眼睛,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死死扯住的胳膊,无奈叹气道:“王爷,臣刚从殿内出来,莫说是鬼,就是老鼠也见不得一个。”

老鼠??!

简是之另一手顿时也抱了上来,紧紧贴住江稚鱼,像极了一个被吓到的小孩子。

天幕之上忽而一道闪电劈下,令整个天地都亮白了一瞬,紧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轰鸣雷声在耳边炸响,滚滚落雨飞流而下,豆大的雨珠砸在两人头上。

江稚鱼扯着简是之朝殿内跑,简是之却好似用了全身的力气死死扯住她,说什么都不挪动半分。

江稚鱼一时心急,几下掰开了他的手,边大步朝殿内走边道:“你不愿进去便自己留在这淋雨吧。”

见简是之仍旧无动于衷,江稚鱼心下一动,又补道:“您是天龙命格,阳气鼎盛,放心吧,就是真有鬼,也不会去找你的。”

听了这话,简是之当即小跑到江稚鱼身侧,双手又一次紧紧环住她的手臂,随着她一同入了殿内。

却在两人入殿的前一刻,那点点烛火十分不争气地,熄灭了。

第14章 、今夜有鬼

江稚鱼明显感觉到身旁之人被吓得向后缩了缩,她不由在心内暗笑。

这位齐王殿下的胆子也太小了,不仅怕老鼠,连这玄乎其玄莫须有的东西他也怕。

她忽而又忆起彼时诏狱之中他那般的冷厉模样,直觉得那便是她对他最大的误解。

她好容易终于将简是之扯到檐下躲雨,见他还是死命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不肯松,她不由有些无奈,劝道:“王爷,您能松松力吗?臣的胳膊都要断了。”

简是之毫不犹豫,当即又将双手环得更紧了些,眼神不停环顾四周道:“那不行,万一一会儿那鬼来了,你若是跑了,本王怎么办?”

江稚鱼瞧着他那害怕的模样,只觉比自己六岁大的小外甥都不如,暗暗翻了几下眼睛,想起方才于殿内书案上发现的信笺,便想再入内瞧瞧。

刚一抬腿,又被简是之那个拖油瓶拖住了,只听他道:“不能进去,此地阴气极重,最是易聚冤魂之处。”

江稚鱼从不信什么鬼魂之说,此刻瞧着简是之吓得这般模样,只当他脑子坏掉了。

这场雨下得越发大起来,亦伴着阵阵北风,不时便卷起千万雨丝扑面而来,他们躲在檐下,袍角皂靴都湿了大片,好像这雨躲了,但又没完全躲。

江稚鱼最讨厌湿漉衣物贴在身上的感觉,当下也不顾简是之的畏缩,使力甩开他的手就要朝殿内走,简是之眉眼都耷拉了下去,一脸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表情,紧贴在她身边,不知何时对她的称呼也由江大人转成了江大哥。

简是之不敢离开她身侧半步,在她无数次挣开自己的手后再一次没脸没皮地抱了上去,瞧着她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温声软语道:“江大哥,有话好商量嘛,别动不动就那么大火气,最要紧的是,离我近一点。”

江大哥这个称呼是江稚鱼万万没想到的,如此看来今晚好像也不算太糟,当今位高权重的齐王殿下亲口称她为大哥,还不是醉酒后胡言,那这个便宜,不占白不占。

“方才起了风,将烛火吹熄了,我去瞧瞧还能不能再燃起来。”

她说着便朝书案旁走,在无边黑暗中借着天地间时不时劈下闪电时的亮白光芒摸索着道路,而简是之则是索性双眼一闭,任由她扯着自己走。

到了烛台边仔细一瞧,那半根蜡烛还未燃尽,她在书案上乱堆的书卷中翻找了一番,便摸到了一个火折子,当即心内一喜,便要抽出另一种手来点燃烛火。

这一只手却半天也没抽出来,仍旧被简是之紧紧锁着,江稚鱼顿时头大,横目看向紧贴着自己的人,却见对方挤出一个十分乖顺纯真的笑。

“江大哥,你是我唯一的哥!”简是之目光盈盈,一瞬不瞬盯着她。

江稚鱼转过头去,满心无奈,还真是怕了他了,她暗暗忍住笑,真是不知道如果太子殿下听到他这番话会作何感受,只怕会从西华门追着他打到神武门。

江稚鱼十分笨拙地用一只手操作着,捣鼓了半天,才终于将烛灯点燃,室内那一方浓重的黑暗也被冲破,于幽幽之中显出唯一一点光亮来。

有了光亮,简是之顿时放松了许多,靠着身后的檀木书架瘫坐了下来,这一晚上又惊又累,他简直要虚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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