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63)

作者:木白苏 阅读记录

她极目望见内间殿门处立着的两尊青铜仙鹤,便知晓,自己现下竟身在东宫。

那她身下的床榻……

“知棠,你醒啦……”简昀之泠泠如弦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冯知棠动了动身子,刚想要坐起来,却一下拉动伤口,猛然吃痛忍不住咳嗽起来。

简昀之连忙奔了过去,拿来两个软枕垫在她身后,将她扶坐了起来。

幸而上天庇佑,射向冯知棠那支短箭偏过了心口,虽伤得重,却也及时止住了血,保下了一条命。

简昀之一手端起药碗,一手拾起勺子舀了一勺就送至冯知棠唇边,边柔声道:“方才我去盯着宫人煎药了,他们粗手大脚,我不放心,这碗药的时辰火候刚刚好,我又用蒲扇弄凉了些,现下喝来应当是温的。”

冯知棠顿时生出些害羞,以万般虚弱的话音道:“殿下,这不合规矩,还是……臣自己来吧……”

简昀之没变动作,只莞尔笑笑,更柔着声音:“你已睡了我的床榻三日,还有什么无用的规矩可言?”

冯知棠惨白的脸颊霎时攀上几点红晕。

简昀之将那勺药凑得更近了些,随意说道:“况且这三日你昏睡不醒,药都是我喂的。”

冯知棠当即脑中一空,自己既已昏了过去,那他又是如何喂的药?!

她顿感整张脸都烫了起来,也不敢再深想下去,只乖乖听话,张口就将他喂来的药都喝了下去。

第52章 、欺君之罪

一碗药瞬时见了底, 简昀之又不紧不慢地拾起柜上的手帕,轻轻为她擦了擦嘴角。

如此这般的逾矩与亲密, 哪里还有半点君臣的距离在……

“昨日朝会上, 陛下论功行赏,擢拔了江大人为枢密使,从一品的官职, 江大人这一朝越阶连升六级,可是大梁百年来未有的恩典。”简昀之随意开口道。

冯知棠听了也生出欢喜来,她最是知晓江稚鱼的, 她自幼便有通天之才能, 若非不能参加科考, 她早该官至内阁了。

不过喜悦之余又有些隐隐的担心,只怕她如今势头越盛, 盯着她的人便越多, 就越容易出些纰漏, 况且她一旦出错,就是要直接掉脑袋的。

“皇后娘娘今晨也言道,冯尚仪护主有功, 应当受赏的。”简昀之又道。

话头突然扯到自己身上,冯知棠不免怔愣了一下,就听得简昀之继续说道:“内宫赏下的银钱与锦缎宝饰一类都已送去尚仪局了。”

冯知棠愣愣听着, 连忙欲要出言谢恩, 简昀之却忽而话锋一转:“只不过, 皇后娘娘对你青眼有加, 左右想来只觉这般凡俗之物的恩赏到底轻了些, 不足以褒奖冯尚仪的高洁之行, 却又念着冯尚仪已坐到了尚仪之位, 为内宫女官之首,自也再不能似江大人那般论功封赏,如此这般思来想去,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一商议,便提及一个好法子,说是要提早五年许冯尚仪离宫。”

依大梁律令,宫中女官年满三十可离宫,冯知棠如今正正年岁十七,若是能提早五年离宫,可是更多了些盼头。

不过她听得这话时却并无甚多喜悦,更多的只是忽而受赏后的惊奇。

简昀之神色淡然在她面上轻扫了一眼,微微勾起唇:“不过,本宫已替冯尚仪婉拒了皇后娘娘的好意。”

冯知棠一时有些发懵,眨着眼睛直瞧向简昀之,似不理解他的话意。

简昀之已从榻边轻轻起身,拿起了药碗,垂目看向冯知棠淡淡一笑道:“因为本宫欠冯尚仪的恩情可还没还。”

简昀之转身朝外走去,走出两三步突然顿住,似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低低开口:“你我之间的纠葛,没那么容易理清。”

人世间的情意纠缠,哪儿说得清楚啊。

今晨的朝会,陛下面无神情危坐于上首之位,垂目望向殿内一切。

变故已渡,便也是时候该,理一理参知这场反叛的人了。

苏溢由陈云廷押入殿内,一身沾血囚衣跪伏在大殿中央。

见他那一身的污浊破落模样,便知定是在诏狱内受了酷刑的,陛下是未有下令对他用刑的,明眼人一看便知,定是诏狱主官暗自施的令,这场变故来势汹汹,且满朝臣卿多半参与其中,此刻最该做足的,便是用尽一切手段与那苏溢撇清干系,也不论什么往日同僚之谊,只要还留着他一口气,便用尽了诏狱手段折磨他,也是以此来遮盖自己当初依附之事,卯着劲儿地向陛下昭示忠心。

陛下只垂下眼眸淡淡扫视了他一眼,没露出半分或愠怒或狠厉的神色,大抵是因着那输家已被踩在脚下了,如何发落,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实在无需再为此费心。

御史中丞长孙松清躬着身子缓步上前,俯首出言道:“陛下,既已查明苏溢与西境勾结,实为大梁叛贼,理当立即斩首,平息大梁万千臣民的怒意。”

皇帝将目光移向他,盯着他瞧了两眼,长孙松清,变乱当夜头一个站出来出言顶撞,支持苏溢南迁一事之人,如今脸色倒是变得快,俨然又一副为国为君的良臣模样。

皇帝却也没说什么,太多的事君臣上下皆是心知肚明,又何必点破。

“依照大梁律法,今日午时将苏溢斩首示众,一并连坐其九族,苏家一应家财,悉数充入国库。”皇帝淡淡说着,语气毫无波澜地就夺去了他全家的性命,末了,轻轻一挥手,示意陈云廷将苏溢拖押下去。

满殿臣卿无不暗自唏嘘,昔日内阁首辅苏溢,何等的荣宠风光,竟就落得这般下场。

唏嘘过后却又满是忧心,虽说法不责众,却总恐怕下一个如此下场之人会是自己。

一时间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连大声的呼吸都不敢有。

人人俯首,视线只盯着自己皂靴足尖,殿内一片安静,他们便越发惊慌,不知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又将那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投向了谁。

足过了良久,上位终于传来皇帝的声音。

“温回舟,温大人。”皇帝轻声道了一句,声音透着无尽的寒。

温回舟持着朝笏的手陡然一颤,脊背当即蒙出一层冷汗,他缓步出列,走上前去,双膝触地就跪了下去。

“臣在。”声音中是不可控制的颤抖。

其实这也是早早便能料到的事,温回舟初时为官,便是得了苏溢的极力保荐,莫说是两人一直以师徒相称,就是两人毫无干系,也从不来往,碰上这种时候,他都免不得获点灾祸。

当初靠上苏溢那棵大树的时候,他怎会想到他有如此大的野心,而那野心最终将他自己反噬了进去。

“朕记得你拜在苏溢门下,是他最青睐的学生,师承这样的人,你可是学到了些什么?”皇帝诘问他。

“臣……臣……”饶是他再如何聪颖,如何会辩识人心,却也知晓,这时早已是无力回天,皇帝根本不在意他会说些什么。

“既如此……”皇帝转向一旁的叶内侍:“你且通传下去,再拟一道旨,令温大人与他老师一路作陪吧,也算全了他们师徒二人的情义。”

温回舟早已没了什么念头,他也是知晓,这样的下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的,只是在等待之时尚还有些焦慌,而如今真正尘埃落定了,倒是生出了几分坦然来。

他轻轻扬起头,定定看向皇帝,唇畔竟挂上了一抹不明的笑意。

“大胆!竟敢直视天子圣颜!”叶内侍察觉到他的异常,怒呵道。

温回舟丝毫不为所动,他一个将死之人,还怕什么世俗礼义吗?

“你赢了……”他淡淡开口,唇边莫名笑意不减:“但你当真以为这满殿之人,着官服,戴纱帽,都是与你一条心吗?”

皇帝冷眼睨着他:“你要说什么?”

温回舟冷嗤一声,眼神中满是嘲讽与不屑,冷声笑道:“你这人阴险狡诈,万千心思暗揣,大抵也是不信他们的,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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