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66)

作者:木白苏 阅读记录

陈冈实是千古少有的舍生取义之辈,又向来不善婉转用词,急火上心时,这番话出口,很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似是逼迫天子。

只是皇帝并没发作,仍旧沉着目光,面色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随后,天章阁学士南相旬微掀起官袍下摆,便跪在了陈冈身后:“陛下,臣附议陈尚书所言,说句出格之言,江大人也算是整个大梁的恩人……其欺君罪愆虽是事实,但这一功一过相抵,实在罪不至死啊。”

南相旬已过了耳顺之年,须发半百的老者一头重重磕了下去,他疼惜江稚鱼的才能,此事无关乎年龄,无关乎家世,甚至无关乎交情,只是一个文臣的惜才之心。

无论世道如何变更,历朝历代便也总有那么几个人,将有些东西看重更比性命,后世之人称其为风骨。

半晌后,又有了四五位臣子为江稚鱼跪伏求情。

这些人,江稚鱼都未见过,更想不到他们会如此做。

殿内众人都将目光齐齐投向上位,等待着皇帝最后的决断。

默然半晌后,皇帝抬手揉捏眉心,将视线聚到江稚鱼身上。

简是之顿时一惊,手心汗湿了一片。

当下脑中只留一个念头,若是江稚鱼当真就这般殒命,那余下这荒芜的半生,他该如何挨过。

所有人都肃起神色,万分紧张地竖起耳朵等候皇帝的开口。

足过了许久,又或许其实没有那么长时间,不过这种时刻,连喘息的瞬息都好似被拉长了。

“江稚鱼……”皇帝轻声开口,语气中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好似带了稍稍的叹息。

江稚鱼依旧低垂着头,只俯得更低了些,算作回应。

“枢密院主官江稚鱼,扮作男装入宫,欺君罪名为实,依照大梁律令,当即刻斩杀,获罪九族……”

皇帝低低幽幽说着,简是之眼眶中登时蓄满了水雾,好似有一块千斤重石压于心口,直逼得他要窒息死去。

只是话到此处,皇帝顿了顿,再开口时忽而转了话锋:“然……”

“朕今日便要将这条律令自大梁律法中除去……”

江稚鱼猛然扬起头,定定瞧向皇帝,便见他已舒展了眉目,又听他道:“多亏了江卿,令朕,亦是令大梁万千臣民知晓了,大梁的女子,从不输于男子,女子,也可远虑深谋,也可为官。”

皇帝自龙椅上起身,沉声道:“江卿此事,亦让朕反省了自己的狭隘,朕实在无法降罪,若是有后世之人论及今日事体,因朕不守旧法,骂朕一句昏君,朕自也认了。”

触及皇帝眼底的点点慈笑之意时,江稚鱼不由得红了眼眶,顿时有如重获新生,她做梦也想不到,她这单薄之躯、微弱之言,竟能让大梁的历史转了个弯。

“臣江稚鱼拜谢陛下。”江稚鱼叩首道。

而后又抬眼望向皇帝,眸中是掩藏不住的烁然光芒,只是还不待她出言,皇帝便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在她前面开了口。

“朕这一世,便也只能做到这了,来日这方山河交递至你们手上时,定然会有更大的作为。”

江稚鱼欲再开口的,便是为全天下女子谋求,使少者可与同龄男子一般,入学识字、明礼辨义,而后也可考学为官,不必将一生都拘于闺阁。

只是这方架在人们心头千百年的桎梏,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破除的。

她既已将这暗夜撕破了一个口子,又何惧后路无人,曦光总会到来。

散了朝,江稚鱼走至殿外廊下,初春凛冽凉风吹面而过,她深吸入一口气,顿感到一种此生从未有过的畅意之感。

她轻阖双眸,默然感受片刻,却忽而有温热之感触到她手背。

江稚鱼张开眼,见是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简是之一身朱红官袍立在她身侧,右手轻握住了她的手。

简是之转眸朝她微微一笑,少年的眼里像是盛满了山涧清泉般澄澈,触入她眼眸时,也叫她移不开眼。

“恭贺江大人了,官至一品,来日璀璨可期。”

江稚鱼勾唇笑笑,知晓他向来没什么正行,总爱说笑。

不过能时常与他说笑嬉闹,不正是此间最好的事情。

江稚鱼定定瞧向他,见他鬓边两侧碎发微乱,本一丝不苟的朝服领口也微微松散开,便想到了方才那惊险一幕。

他着实任性,着实大胆,着实枉顾礼法,却也,着实舍命要护她。

江稚鱼心中暖如明春,正欲踮脚上前替他拢起额前乱发,手还未动,忽而心念一转,随即却发觉好似有什么不对,略一思忖,当即便沉下了面色。

她紧瞧着简是之双眸,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早便知晓我是女子?”

这话一下刺入简是之心口,京郊那晚的记忆便如潮水般猛然涌入他脑中。

他明显怔愣了一瞬,语气也不自然起来:“我……我不知晓……”

他只能死死否定,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江稚鱼,他实则早已将她的身子看光……

江稚鱼又岂是那般好糊弄的,横着眉没什么好气道:“说谎,陛下下令只是令我去验身,结果未知之时你便认定了我是女儿身……”

江稚鱼上前几步,逼视着简是之:“你是如何知晓我是女子的?”

简是之与她对视,咽了咽喉咙。

第55章 、好事将近

江稚鱼步步逼近他, 眼瞧着他的耳尖不由自主泛起了红,抬手一拍他的肩:“你偷看我洗澡?!”

简是之当即满脸黑线, 竟被人冤枉成了变态。

迎上江稚鱼硬气的面色, 简是之微一转眸,顺手便拉住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时, 将人轻轻向前一拉,她就直愣愣扑进了他的怀里。

简是之随即低下头,在她脸侧落下一个轻巧的吻。

江稚鱼脸颊顿时烫起来, 连忙向后撤步, 离他远些, 又向四周环顾一圈,所幸散朝后无人在此逗留, 没人瞧见简是之方才那举动。

江稚鱼娇嗔般瞪了他一眼, 似是在埋怨他的出格举动。

简是之却明朗笑道:“怕什么, 左右日后你定是要嫁入齐王府的。“

江稚鱼微红着脸色瞧向他,正撞见他眸底氤氲的灼灼明华,炽烈耀眼。

五日后的清晨, 江稚鱼盥洗完毕,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

时隔四年,她又一次穿上了女装。

湖蓝色银线绞珠软稠上衣, 搭淡玉蓝色藕丝缎裙, 外罩以石青色云雁锦纹对襟长褙子, 腰间坠以五色蝴蝶宫绦, 流苏丝丝缕缕垂至苏绣鞋面。

初来上京之时, 本想着将会从此一身男装, 故而也只带了两三套女儿家的衣物而已, 这一套是昨夜里冯知棠送来的。

一并送来的,还有几多珠钗头面、首饰配坠一类,皆是由齐王宫出款向内府买下的。

冯知棠还悄悄告诉江稚鱼,简是之向她偷问了江稚鱼的尺寸,命内府挑今年最时兴的料子赶做衣裙呢。

“齐王殿下这一朝,可是有种要将家底都掏空的架势。”冯知棠最后笑说了这么一句。

江稚鱼笑呵她不要胡言,又看向那一大箱笼的饰物,珠光宝气、琉璃璀璨,见之便知不凡,简是之送来给她的,定都是顶顶上好的东西。

外间忽传来一阵敲门声,并着门外宫人的通传:“江大人,侯爷来了。”

江稚鱼闻言露出欢喜之色,疾步过去推开了门,将父亲请了进来。

江稚鱼为江颂今斟了一杯热茶,而后又忙在暖炉里再丢进两根银碳。

江颂今啜了口茶暖身子,见江稚鱼坐在对面后便开口,故意怨道:“现如今已是枢密院主官了,怎的也不回家去住?竟还要赖在东宫里,也不知会不会惹得太子殿下烦扰。”

从前江稚鱼为太子侍读,自然长居于东宫,而如今入了内阁为官,只需每日朝会时入宫即可,散了朝理应早早回家去。

只是她这新官上任没几日,偷着懒还没将留在这的东西打点好,且这几日事物堆积,她紧着处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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