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83)

作者:木白苏 阅读记录

好似除了那远在边塞的战事,大梁的一切都安定了下来,日子也便流水一般自指尖划过。

却是一年后,冯知棠有孕不足三月便滑了胎,而后虽是精心调理,却再未有怀孕迹象,请了无数世间名医来诊脉,最后只道皇后娘娘伤及根本,尚需调理。

只是每每这般说辞,冯知棠又如何听不出,她这身子,恐怕是再难生育了。

第69章 、国寺解签

朦胧烟雨时节, 江稚鱼带着淡竹出宫去往京中大相国寺,本意为大梁祈福, 实则也是祈求皇后娘娘能早诞皇嗣。

燃香敬佛后已至了午时, 淡竹将江稚鱼从蒲团上搀起,江稚鱼揉了揉已然酸痛的双膝,转身欲走时却忽而瞥见堂内一隅有一僧人端端坐着, 面前案上是一筒竹签,一瞧便知是卜卦算命之用。

那僧人垂目不语,却好似感知到了江稚鱼投来的目光, 在她离去的前一刻缓缓开口:“贵人若心内惶然, 不妨来算一算。”

江稚鱼闻言顿住脚步, 回眸定定瞧着那僧人良久,淡竹见状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附在她耳边轻轻道:“王妃, 时辰不早了, 咱们还是快些回宫罢,这些命数之论,不过是单凭一人妄言的。”

宫中虽是敬佛, 对于命理这一类的说法却是颇有分歧,江稚鱼此番出宫本就不便惹人注目,更不可能将为皇后娘娘求子之事说与旁人, 淡竹的担忧不无道理, 只怕这墙漏风, 遭有心人听了去, 对皇家不利。

只是在江稚鱼尚怔然时, 那僧人又不紧不慢道:“贵人心头有心结淤堵, 往后必定常来跪求, 一切所求,不为任何,只为心安罢了。”

话及此处,那僧人终是扬起了头,目光淡淡地落在江稚鱼身上,话音依旧平淡如水:“贫僧不知能否解贵人心结,但或可令贵人暂且心安几许,不过这其中的真假,贵人信或不信,听或不听,全凭贵人自己决断。”

听他说得这些话后,江稚鱼好似被猛然点破了心思,犹豫了一瞬后便令淡竹去殿外守着,而自己走至那僧人对面坐下。

僧人将竹筒递给江稚鱼,江稚鱼正蹙额不知如何道出自己心中忧思,却听那僧人道:“贵人无需多言,只摇出那竹签便可。”

江稚鱼松出一口气,依着他的话摇晃起手中竹筒,同时在心中默念冯知棠的名字,不多时,一根竹签便晃落出来,孤孤砸落在案上。

那僧人将竹签拾起,念出了上面黑笔描出的一行字。

彩云易散琉璃脆。

听得这几个字时,江稚鱼心中猛地一震,望着僧人的瞳仁不由缩了缩,语出自白居易的诗,其中的破碎凄冷令她顿感无限心慌。

“此为何意?”她怔怔瞧着僧人问道,话音里不免带了细碎的颤抖。

僧人垂目盯着手中竹签又看了看,半晌后开口道:“生若彩云琉璃,易散易碎,初时美好华丽,终归残败荒凉。”

起初虽是半信半疑,但知晓竟是此般解签后,江稚鱼实在心慌不已,又急着接问道:“可否请禅师说得再详尽些?何谓初时美好,终归残败?”

那僧人不比江稚鱼,脸上未有丝毫情绪变化,只默默将竹签收整好,道了一句:“贫僧仅能言及此处,再无其他。”

江稚鱼顿时卸了力,有些颓唐地瘫坐下,脑中一遍遍回想他方才的话,却终是思忖不出什么,过了些许时候,才又开口:“我还想再求一签。”

那僧人便又将竹筒递给她,与刚才同样的一番动作,只是这次,她心中念的,是简是之的名字。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这是简是之的签。

江稚鱼眼眸沉了沉,此语也并非什么好意头。

“禅师,此签何解?”她又问道。

那僧人轻拂了拂衣袖,答道:“少时春衫薄,风流自逍遥,却道是,往日不可追,终究黄粱梦一场。”

江稚鱼心中乱扰不定,想再问询些什么,那僧人却是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淡淡道:“贵人无需忧心至此,今日解签权当是一消遣,人各有命,命有定数,亦有万般不定,贵人所求的心安,不在神佛,更不在贫僧,只在贵人自己。”

僧人抬眸望向窗外,天边日头已然西斜了,他又道:“就如日月轮替,终有各自的时辰,太多事,逃避不得,闪躲不得,各人有各人的前路,亦强求不得。”

话已说完,那僧人便携着竹筒起身,对江稚鱼微微顿首,而后离开了。

独留江稚鱼一人,在偌大殿内自傍晚呆坐到夜幕渐沉,最终还是淡竹见江稚鱼迟迟不出,心内担忧得紧,擅自推门进了来便见她脸色极差,将她紧忙扶上马车,赶回了宫中。

而后每每夜深难眠之时,大相国寺那僧人的话便会突然蹦入江稚鱼头脑中,时而扰得她忧虑不堪,时而却又能在其中得到释怀解脱,只是这些她却从不敢与旁人说起。

景元十一年,距与西境交战已有整四年了,战事依旧焦灼难定,朝廷的形势亦并不明朗。

皇后娘娘独占后宫却迟迟未孕,早已惹得满朝臣卿不满,皇家的家事向来亦是国事,一本接一本上奏请求陛下选妃的折子递上来,终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简昀之心里自是不愿的,帝后大婚时他曾许诺过,无论遇何境况,终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故而前朝接连不断施加的这许多压力,他从未向冯知棠提过一句,只是让她安心调养身子,告诉她他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但前朝那么大的风雨又如何不会吹进后宫几滴雨点,宫人们背后的议论免不了传进冯知棠的耳朵里,由是在四月杏雨梨云的绝佳美好时候,她去求了简是之,带着皇后的亲笔令旨,请他在全国为皇帝选妃。

简是之并没有立即应下,但这事传进那帮大臣的耳朵里,也便成了板上钉钉了,都赶着将自家尚未出阁的适龄女子描摹成画像送进宫里。

简昀之再想躲避,已是徒劳了。

一连三个月,简是之便奉着旨意在全国择选女子入宫,全部到皇后娘娘宫中相看,有冯知棠瞧得过眼的,再加上家世清白,品行良善,便留入了内宫。

这一下,大梁可是举国都热闹了起来,人人都知晓当朝皇后娘娘出身女官,没什么家世,是以便暗自笃定,大梁选嫔妃不重家世,都赶着往这富贵荣华前面凑。

自先皇殡天后,后宫也是许久未有这么热闹了,一批一批比春花还娇嫩的美人住了进来,连空气中都满溢着无限的脂粉味道。

这一次全国选妃接续了三月余,共择选了三十二人,不过简昀之并未参入其中,一应事宜皆是冯知棠全权操办的。

而离别三月余,简是之终于得以回到齐王宫歇息一阵了。

简是之回来时,江稚鱼刚刚将小郡主哄睡,拆了头饰,褪下外袍,准备入榻,却在他刚迈进内屋时,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

“芝芝,可想我了吗?”简是之虽是疲惫,语气中却夹杂着丝毫掩不住的欢喜。

江稚鱼回眸瞧了一眼卧榻边小床中正熟睡的小郡主,快步走过来就将简是之推出了内屋,这才压低声音道:“你这一身的脂粉味道,可别将孩子呛到。”

简是之展颜笑了笑,继而又故意委屈道:“我三月未回,刚一回家,便被夫人拒之门外,这又是怎样的道理?”

江稚鱼瞧他尚有心情说笑,定是没累到,便也撇了撇嘴,抬手在鼻子前轻轻扇了扇,微微嗔道:“王爷这三个月倒当真是浸在花丛里了,周身都是散不掉的香啊。”

简是之弯起唇角,上前几步便搂住了江稚鱼的腰,沉沉道:“夫人这是吃醋了吗?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为陛下择妃,这有何好醋的?”

江稚鱼听出他话中的逗弄意味,她当然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吃醋,便被他这话惹得有些气,直道:“我哪里有吃醋,不过是在思忖着,该求陛下为你也纳几位侧妃进来,免得我长日无聊,又免得你到时不愿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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