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牧：“我查到的。”

正因为是他查到的，而唐无昧不知道，他才着急赶过来，确保唐无惜和黎黎没有任何交集。否则传到唐无昧那里去，就算唐无昧不在意，在他的幕僚眼里黎黎都不会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自然可以告诉唐无昧……但黎牧不想。不是不信黎黎，而是想到如果黎黎真的和唐无惜有往来，他的所作所为，相当于把黎黎的暗线直接摆到了明处。黎黎太宝贵，唐无昧纵有天大的恩情，也比不上一个黎黎。

唐无惜闻言挑眉。比起唐无昧，唐无惜更像当今皇帝，英气、潇洒，心机深，也坦荡，满身江湖气。这挑眉动作做来，竟意外有些理所当然的邪气。

“看来你也不那么信任唐无昧。”

黎牧不置可否，“我只希望安王爷能离我的妹妹远一点。”

唐无惜：“本王第一次见到你妹妹是花神祭，第二次是春蒐，都救过她，怎么到你嘴里，本王竟成了十恶不赦之辈？”

黎牧心头生起一把无名火。他只当花神祭那日从未见过唐无惜，这厮竟还要旧事重提！

“我妹妹单纯，不是值得安王爷注意的人。”黎牧收回指尖傀儡丝，展现诚意，“我听命于三皇子，必不可背主，与安王爷乃是死敌。但我阿妹无辜，安王爷有手段，尽可对黎牧来，只要不伤害阿妹，便算我欠安王爷一个人情。日后若兵戈相见，我必帮安王爷一次。”

唐无惜哼了一声，“你就这样确定本王会输给唐无昧？”

“若我落下风，任安王爷处置。”

“成交。在青州，本王不会找你妹妹的麻烦。”唐无惜合扇拊掌，笑得像只狐狸。

修士重诺，黎牧不再怀疑。唐无惜眼神示意，拦路的修士便迅速退开一条路，让黎牧顺利离开别院。

唐无惜的谋士不解，“若借机令他反水，对王爷而言有益无害。”

唐无惜却心知肚明，“他不会反水。修士之所以重诺是因为违誓必遭天谴，他也一样。你看他对妹妹多重视，怎么会轻易抛下他妹妹去死？”

谋士仍旧觉得可惜，“既如此，也可将那女孩抓来，不能逼他反水，至少能让他做庆王身边的钉子。”

“不可。”

谋士摸不透唐无惜的心思。

唐无惜扼腕大叹。

“……怎么就没人信本王呢。”

黎牧返回凉山台，提前将自己捯饬了一番才去见黎黎。黎黎向来知道黎牧神出鬼没，而青州也没有能威胁黎牧的存在，因此什么也没有问，献宝一样把一上午的成果都捧到黎牧面前。

黎牧瞧着黎黎的笑脸，只觉得自己从儿时到现在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们是最亲的亲人，天生就在一起。这世间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繁华如斯，纵有千般万般好，也抵不过他妹妹一个笑脸。为此他情愿披星戴月地奔赴看不清的未来，谋一个前程，哪怕这路尽头只有一个人，哪怕尽头从来没有他。

他与唐无惜有一场豪赌，赌赢了他可以陪黎黎看尽她一生喜乐，赌输了，他就给黎黎一个没有他，但安全的未来。

转眼仲夏已至，暑气渐浓，恼人的蝉从早叫到晚，可幸今年凉山台除了侍女和洒扫的小厮，配了一批身手了得的侍卫，将蝉捉了个干干净净，让黎牧这两天烦躁的心在夜里能得片刻安息。

他问黎黎：“你之前在这儿住着，不觉得烦？”凉山台之所以凉爽，有一部分原因是栽种树木多，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蝉鸣不绝。黎牧甚少到青州来，寥寥几次也觉得恼，黎黎倒是愿意住在这里。

黎黎一歪头，“我睡觉沉啊，不像哥哥你。从小你就睡觉很轻，风吹草动都能把你惊醒。”

那时候隐姓埋名，既担心被野兽吃掉，又害怕被人族发现，活得很辛苦。

所以黎黎特意同唐无昧说过，派人来把蝉都逮了个干干净净。

黎牧安心地住下，唐无惜也如他所说，黎黎所到之处他退避三舍，几乎一直在别院里没出来。黎黎也上蹿下跳地，今天要爬山，明天要游湖，还顺带着撸一把草药，全都存起来，黎牧看一眼都不让。

黎牧被这丫头气笑了，直叫她小白眼狼。

黎黎才不在乎。

“你这样子，以后谁还敢娶你啊。”黎牧点点她的额，“真真是半点私房钱也不给。”

黎黎登时恼了，“谁说我要嫁人了！我才不嫁人！你不能不要我！”

黎牧怎么可能不要黎黎呢？

好说歹说才把黎黎哄好了。

黎牧只觉得黎黎近期有些喜怒无常，上一秒还桃花笑面，下一秒就敢掀桌子。

黎牧连连告饶。

黎黎环臂，气鼓鼓地看着黎牧，片刻后怒气消了，“哥，我想明天去青阳山。”

青阳山就在青州境内，土生土长的灵山，离凉山台并不远，一日的脚程。黎黎曾经在那里住过，搭了一个窝棚。

黎牧：“怎么又要去？不是刚去过没几天吗。”

黎黎：“上次看有朵鹤尾要开了，我专门等到今天才走呢。你要是不在青州，我才懒得来回跑。”

“好好好，是你心疼我。”黎牧揉揉黎黎的发，“我陪你去。”

黎黎不依，“不行嘛！凉山台这里我酿了好酒，正是开封时，早晚都不行。我去青阳山，哥哥你定要替我看着的！”

“……我还没几坛酒重要？”

黎黎表示这几坛酒是准备给唐无昧的，绝对不可以出差错。

黎黎走了有三天，偌大的凉山台没了一个小丫头，顺理成章地冷清下来，黎牧才意识到，黎黎究竟是多么有活力的小丫头。

黎黎和黎牧到底是流浪长大的，身边从来都不需要服侍的人。小桃虽明上是黎黎的侍婢，但实际上远行黎黎从未带过小桃。留下的小桃，也就换了侍奉的人。

每早小桃都照常给黎牧和黎黎奉茶，是黎黎喜欢的香茶。但黎黎不在，黎牧怎么也品不出这香茶的味道了。

“小桃，今日什么时候了？”

小桃：“回公子话，是初七了。”

到了黎黎说的要开封的日子了。

黎牧没有假手他人，自己扛了个锄头，到了黎黎说的树下，一点一点地刨土。自从有了自己的灵珠，黎牧已经很少有这样返璞归真的活动了，动作很慢，不仅是让打破了酒坛，也是沉溺于这种普通的生活。

或许黎黎说的也没错，虽然之前的生活颠沛流离，但自汪启之后，几乎碰不到什么事情了，生活也算是安逸。

刨了许久，碰到坛子时黎牧就扔了锄头，半点不敢碰坏，小心翼翼地扒土，但只几下就感觉不对。

锄头碰到坛子时，传出的声音不像是酿了满满一坛酒。他离这坛子这么近，连半点酒香都没闻见。

黎牧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顾不得许多把坛子挖出来，才发现这坛子惊人地轻，里面装的根本不是酒。

红泥封得紧，黎牧一掌拍开，哗啦啦将酒坛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一个包裹散开了，都是之前他看黎黎收起来的药草。

一个荷包，装了几块碎银。

一沓银票。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这土如此松，哪里是酿了很久的感觉。

黎牧像是不理解似的，举着坛子看散了一地的零碎。片刻后，酒坛脱手，滚在草地上，而他疯了一样刨土，酒坛周边，和更深的地方，他用手一点点挖开，迫不及待地要证明什么。

可什么有没有。黎黎没有留下所谓的美酒，也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她把自己从黎牧身边划去，划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除了这些拿出去，是个人都能认领的东西。

黎牧跪了半晌，侍卫侍女一个都不敢上前。他太无助，太可怜，像被遗弃的小犬。他像一根绷紧的绳，随时都会断开。

蓦地黎牧起身，连滚带爬地跑了几步，才想起来自己有灵力傍身，提起灵力化作流光，消失在凉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