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黎牧他跟着唐无昧，已经犯戒了。”

“没错，”黎黎承认，“哥哥不仅牵连了唐无昧的因果，还因为唐无昧犯了杀孽。不过唐无昧与我们的因果太繁杂，且邀我们兄妹入他幕僚，本就抱了不轨之心，所以这些杀孽比起来，是可以抵消的。”

如此看来，天道竟也很公平。

“善恶之相的轨迹被打乱，唐无昧因此被天道迁怒，即便在作为唐无昧时他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但此后生生世世，都将受到天道的掣肘。”但具体怎样，黎黎没有多说，“可是哥哥生为极恶相，被唐无昧激出了恶，而极恶相本就出自天道，连天道也不能奈何他。”

江祝想，因果这样玄之又玄的东西，怕是天道也不能完全掌控。况且这极恶相本就是从天道分出来的东西，假以时日任其成长，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天道。

“天道说，逆旅一族久经磨难，该是脱离苦海时，星星的轨迹被打乱，便生了许多事端。哥哥的极恶相失控，他的意识会逐渐被黑暗侵染，最终酿成大祸。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阻止哥哥，源头还在我身上。”

江祝想起了黎黎在花神祭时的愿望。原本只是希望给自己的哥哥讨一个好彩头，没想到一语成谶，黎牧的孽还是要黎黎来断。

“我生为极善相，天道也给了我殊荣，让我能够暂时以魂体的形态生存。”黎黎擦了擦眼泪，“但是魂体的我，谁也看不见，便是修士也看不见，我如何能阻止哥哥。”

江祝福至心灵，“所以，我……不，云川雾披，愿意为你下凡？”

不知为何，江祝感觉这定然不是黎黎提出来的。如果黎黎真的是极善相，又怎么会容许其他人替自己蹚浑水？

她所看到的黎黎，也不是这样的人

黎黎颔首，“是的……你说我只是个魂体，见到黎牧他也看不见，但不能没有人去阻止他。”

江祝问：“这么多年，云川的转世可曾遇见过黎牧？”

“没有。哥哥身负天道之相，即便身死，魂体依旧，且逆旅本就灵鬼同体，能够找到很多相符的人附身，魂体有了承载，轻易撼动不得。你虽然是仙草，但比起天道相来说，力量如蚍蜉撼树。所以，天道将你投入轮回，轮回转世数越多，你的力量也会越强，那些红尘浮世的纷扰喜忧，都是你的依仗。等到时机成熟，你与哥哥自会相遇。且为我历劫，便能将因果偿还干净，并顺利修成圆满。”

“所以这一世，我是灵枢之体，能够纳入世间所有力量，”江祝蹙眉，“天道该知道我的命线，知道这一世我会是鬼王，拥有可以和黎牧匹敌的力量，才会让我和黎牧相遇……黎牧就在我身边，他也是贺书对不对？”

“是的，但是我不能多说，哥哥到底是谁，你们需要自己去发现。”黎黎有些落寞，“贺书确实是哥哥。他那么看重我，我死了之后，他恨上了所有，神人鬼，他都恨。他恨天命不公，生为幽冥鬼族却连人族都能随意欺辱，和高高在上的神明有云泥之别。他心里的恶意太大了，他想把神明拉下来，让神也落在泥潭里，和我们一样脏。”

江祝握紧拳头，“冬青和练星何其无辜。”

黎黎：“我知道……事情因我而起，因果都该报应在我身上。他想弑神，也想用神的力量来强大自己，与天相争。可是我们毕竟只是个弱小的逆旅，极恶相让他始终不能掌控山神的神印，所以他想了其他的办法。”

联想到易明月的话，江祝了然，“既然不能掌控神力，那就对鬼族下手。”

“哥哥认为，都是鬼族，明明逆旅出身幽冥，暗渊鬼族不能看不起我们，但是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出入暗渊。他想，都是鬼族，不能弑神，那就杀鬼。”

而那个“没用”的神印，最终还是成为了他的助力，他用神一样强大的力量，夺得了鬼冥。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这一世的你足够强大，而且……”

话音未落，江祝感觉脚下不稳，明明是浮空却定不住身形。

黎黎闭了口，等到空间平稳才缓缓道：“对不起，这也是我不能说的了。”

江祝宽慰道：“没事，你已经说了很多了。”

“你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江祝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不，没有。即便现在把过往的记忆都给我，我仍旧不能接受。每一世的我都是独立的我，那些记忆是我的，但也不是。记忆是曾经的凭证，但不代表我应当背负所有的悲欢。你知道21世纪，有一句话，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其实很对的。就算是有再强共情能力的人，终究不是同一个人。我可以悲他人所悲，欢他人所喜，但我终究不会知道他们的真实感受，放在我曾经的每一个转世，也是一样的。”

黎黎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听着。

“不过，我怎么想，都没有关系，你不用担心。”江祝扬眉一笑，“黎牧他犯了我的禁忌，我不容许别人伤害我在意的人，黎牧已经越界了。因此，我必须让他付出代价。如果我们真的能赢，黎牧绝对不会活着，但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会尽力替他消除因果。虽然看起来我现在的境地是昔年你我因果所得，但是你的样子帮了明清，我知道她不是你，所以还是谢谢你，因为你，明清才会活着。”

黎黎闻言，笑容淡了下来，“……你分得清我和你的朋友吗？”

“虽然长得一样，但是还是可以分清的。”

“……为什么你分得清，哥哥分不清呢？”

“什么？”

黎黎没有答话，扬手推开一片光幕。

江祝同叶淮在舍离花的记忆中，只看到黎牧身死，之后的事情却是不知道了。

云川雾披下凡，黎黎仍是魂体，一直跟着黎牧，看他不择手段、任性妄为，在极恶之路上越走越远，想阻止却不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人看得见黎黎，她也不能同任何人交流。挚爱之人已经魂归大地，牵念之人却形同陌路。

黎黎找不到唐无惜，因着这点兄妹的牵系，同黎牧连在一起。终于在很多年后，黎黎有了一次机会。

黎牧夺舍了江岫，才使得江岫性情大变，以至于后来被逐出琢烟谷。而黎牧的存在影响了怀孕的康敏禾，使得江岫与康敏禾的孩子江祝胎死腹中。黎黎看准时机，在这个时候附身了这个死胎，赋予了她新的生机，顺利分娩。

这张脸不是黎黎的脸，而此等天机黎黎也不能告知黎牧，只能尽力向黎牧传达自己是黎黎的信息，可黎牧从来看不见。他不是江岫，不爱康敏禾，自然也不爱江祝，对江祝从来都是淡淡的。后来开始关心爱护江祝，只是因为他发现，江祝竟是难得的灵枢。

黎黎起初以为黎牧认出了自己，开心了好久。她想，劝住黎牧，想办法洗去这一身罪孽因果，就能让黎牧走出囹圄。因为抱着希望，所以在后来发现黎牧真实的想法时，才会如此心凉。

她的哥哥，已经认不出她了。

甚至迫于无奈，为了不会前功尽弃，还要杀她。

那一瞬间黎黎想到自己在花神庙的愿望。一语成谶，她或许不该去花神庙，许下那不该许的愿望。

大火中黎黎动用了自己身为极善相的力量，将黎牧从江岫的身体里驱逐，却只是重伤而没有抹杀。她休养如此久，终是敌不过黎牧。

心灰意冷的她竟一路到了暗渊，遇到了孟姜，化为了无尽花田里唯一一朵白色舍离。

江祝看看光幕，又看向黎黎，才知道为什么之前黎黎一直对她与易明清一模一样这件事避而不谈。

对易明清而言，这是一张保命符，对黎黎而言，却是穿肠毒药。

只是一张脸，她与黎牧一母同胞，到最后，黎牧却只认这一张脸。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