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箓轻薄，却仿佛有了千钧重量。江淮感觉自己的手都不稳了，几十张符箓轻若鸿毛，又似乎轻易就能将他压垮。

大抵人世就是有了这么一点无影无形又身在其中、形影不离的温情和牵挂，才值得谪仙降世、尊者落凡，心甘情愿在红尘中走一遭，沾惹浮世清欢，再难割舍。

江祝微凉的指尖停留在江淮的腕部，渐渐收紧，“……阿淮，我们真的想帮你，才愿意千里迢迢赶来。即便如此，你也当真不接受？”

江淮将符箓攥在手里，薄薄地起了层汗，又不敢看江祝的眼睛，只能偷偷掐着指尖。

他不能应。

“你若是不应……”

你们就会离开吧，不过是再也不见我罢了。

“我和小祈就偷偷跟着，餐风饮露，无家可归，直到你良心发现为止。”

江淮：“……”

对不起他错了。

倒也不必这么可怜。

说实在，江淮不是冲动的人，他当然明白究竟什么样的决定更好，就像他一开始决定的那样。他不留一言地消失，就是为了这份初衷。

可他也舍不得疾言厉色地赶走两人，哪怕不是为了这份朝夕相处的情谊，也不能无视琢烟谷的善意。功利一点来想，江岚能摒弃万难将他藏匿在琢烟谷这么多年，又将至亲送来襄助，便是这份恩情，对叶家的助力，也是不可以放弃的。

又或者他本身就希望有朝一日能有看重的人并肩战斗，又或者他心里涌动着不为人知的刚愎自用，自信能护住他们周全。

即便在经历过稻京一战后，他依旧相信自己的实力，是少年人特有的鲜衣怒马的朝气和傻气。

……但他不能就这么答应。

江祝看江淮脸色变了又变，着实新奇，毕竟在江淮脸上看到多变的情绪是很难得的事情。她叹息实属不易，还是违心逼迫道：“还没想好？”

短短四个字，隐隐含了失望的意味。江淮打了个激灵，沙哑着声音道：“……若能说服大哥和二姐……”

“我去说。”

江祝鸦羽般的睫扇出细碎的风，连眼角小痣都带了些许雀跃，仿佛只要江淮松口，就大功告成。

江淮怀疑地看了眼江祝，接通了与叶浔的传讯。叶浔在此之前计算过双方实力，对攻克时间有大概的猜测，而他在知道稻京被攻下后很是惊喜，因为这个时间比他预算的短了近三天。

“阿淮！稻京已破，接下来情势更为艰险，你和阿阙都要小心。”

“嗯。大哥和二姐如何？”

叶浔的呼吸有些急促和疲惫，想来情势并不如预想中的好，但叶浔仍然换上轻松的语调，“一切都好，放心。”

“嗯……大哥，琢烟谷江祝有事相商。”

叶浔以为自己幻听了，“谁？你说谁？”

江祝一把夺过通讯符，“叶大公子，你好，我是琢烟谷江祝，有些事情需要和你商量商量。”

至于怎么商量的，江淮很想听，但江祝把通讯符夺走后冲他摆了摆手，走到了离他很远的地方，还设了隔音的屏障。原想在一旁听一听，顺便反驳几句，打消江祝的念头，也没办法施行。

他面无表情地等在原地，实则急如抓耳挠腮的猴子。

江淮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江祝才结束了和叶浔的商议。通讯符回到江淮手中时，叶浔感慨地叹了口气，“江小姐对你真好。阿淮，我和江小姐商议过，你们同行便可，切记注意安全，不可莽撞。”

江淮没想到叶浔真能答应，甚至愣了下神，“……嗯。”

结束传讯，江祝才看了眼江淮，“你大哥对你真好。”

江淮：“……”

虽然是实话，但这似曾相识的话总让他感觉自己好像被迫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以至于他极想知道二人交谈的内容。

然江祝嘴严得很，半点不露风，还趁机挖苦了江淮不带她和江祈的恶行，溜溜达达跑了。

有了江祝江祈和江覃数百符箓的助力，江淮队伍的推进可谓如鱼得水。在叶桦没有想到叶家小公子居然不仅活着还活蹦乱跳时，唳鹤庭没有做出应对策略，已然导致面对江淮骇人的灵力、闻所未闻的剑法和灵活多变的进攻策略时叶桦的人节节败退，如今江家姐弟的加入，让习惯了与几人打配合的江淮更加如出笼的猛虎，獠牙带起罡风，咆哮声震慑所有唳鹤庭管辖之地。而叶浔叶汐一方同样士气大增，势如破竹般扫荡了更多的范围，将叶桦的势力困在极小的范围内。

接连几天，江覃的符箓已经用去了七八成，剩下的为了对阵叶桦都明令禁止不许再随意挪用。江祈在几人中实力与江淮几乎旗鼓相当，是冲锋的主力，难免受伤，但也都是轻伤，包扎好以后比野兔子跑得还欢实。

只不过有些吃不消连阙的话痨。江淮曾觉得连阙的性格与江祈相似，江祝也觉得。连阙确实有少年人应有的朝气蓬勃，即便身在战场中，也抹不去与生俱来的傻气。之前和江淮一起征战，连阙只觉得江淮有完全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深沉，虽然能说到一起去但也着实闷。江祝江祈一来，连阙开始成日拉着两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后来江祝受不了跑了，江祈不好意思，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在给秦雪销的信中痛斥江祝。

秦雪销在二人出行时曾至琢烟谷探访，江岚并未告诉秦雪销二人去向，只知会了江祝江祈，小心行事。

“祝姐，你们到底去哪儿啦？”隔着传讯符，秦雪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像是心情不好，“也不告诉我，岚叔只让我住在琢烟谷，也不让我去找你们。阿祈每次写信都乱七八糟一堆，有用的什么也没有。你们是不是去干很危险的事了？”

江祝安慰道：“有些危险，所以也没有提前和你说，抱歉啊销销。不过我们应该很快就回去了，等回去了，我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是好嘛……可你们到底在哪儿？”

“……是秘密呀，销销。”

总之江祝没告诉秦雪销任何东西，怕小姑娘知道了担心，也怕小姑娘不长心眼儿被有心人听去了于大计无益。秦雪销听江祝的话，对江祈却不那么客气。

“你不要说祝姐坏话啦，她肯定是为了你好嘛，我就没见祝姐怎么坑过你的。”

为着秦雪销的偏心，江祈几乎气结。

说是很快，但从稻京出发到兰川与叶浔叶汐汇合，足足用了江淮一行半年的时间。这半年来三名少年轮番上阵担任前锋，总有不同程度的伤病，也遇到过几乎无解的危机，好在最终都化险为夷。

见到叶浔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狼狈不堪、蓬头垢面。披荆斩棘这么久，经历过无数困境窘途，相见时，目光里都是庆幸和欢喜。

只要彼此相安无事，哪怕途中荆天棘地、刀风剑雨，生活也依旧会给予吝啬又慷慨的善意。

叶浔拍了拍江淮的肩，眸子清澈如洗，声音却哽咽，“阿淮……辛苦你了。”

江淮眼角弯了弯，语气很温和，“大哥，二姐，好久不见。”

“啪！”

叶汐很豪迈地一巴掌拍在江淮背上，江祝看见嘴角抽了抽。

“好小子！又长高了嘛！过来让姐看看！哎呦……不错不错，是长高了，还更俊了！哈哈，好，姐姐我放心多了！”

众人：“……”

虽说无语，但江祝是很欣赏叶汐这样的女子的，不做作，张扬又热烈，也许因为有一个叶浔在，比起同为世家女儿的易明清，叶汐的自由的光芒要更加耀眼。

叶汐目光一转，“哎？这是琢烟谷的孩子吧？”

江祝江祈欠身抱拳行礼，“江祝/江祈见过叶二小姐。”

叶汐一摆手，“叫什么叶二小姐！我比你们两个大，叫我一声姐姐不过分吧？”她在江祈头上使劲揉了揉，又抓住江祝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果然琢烟谷那钟灵毓秀的地方养人啊！看阿祝长得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