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95)

“真的吗?”沈元夕问。

三殿下掐着手指,又算了一遍,回:“我刚算了日子,九月有大吉时。”

还是现问现算,沈丰年头疼不已:“呵,你俩!”

离开总督府,三殿下找了个无人的海滩,让沈元夕看够了海。

天渐渐暗了,三殿下看向南边,目光旷远。

“那边有什么吗?”沈元夕问。

“……那个方向再越一州,就是幽地。”三殿下道。

“这么近吗?”无端的,沈元夕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一想到幽地就要到了,她就没来由的心潮澎湃。

“殿下……是在想,如何安置幽地的那些幽民吗?”沈元夕轻声问道。

三殿下蓦然回头,看向沈元夕的目光中尽是探究。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不是。”三殿下笑了起来,“你好像也摸到读心的门道了。”

沈元夕愣了好久,迷茫道:“……哪里有!”

“可你刚刚就说对了。”三殿下却不知为何开心了起来,一扫刚刚满腹心事的模样,幽暗的血色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彩,“你看着我,关心着我,所以你也看透了我的心事,元夕,这是好事!”

夕阳中,沈元夕本就染上橘色的脸颊,又多了两抹红光。

“再接再厉,不如再看看,我现在在想什么?”三殿下追着问。

沈元夕看着他的那张脸。

铺在海与地上的暮光也铺在了他的银发上,那张脸无论何时,都有一种静谧又不真实的美感。

现在,这不真实的美感上,却多出了渴盼的生动,有些不和谐,但却更加可亲可爱。

沈元夕说:“你在夸我聪明。”

“有,还有呢?”三殿下那双眼睛就在沈元夕的注视下,可耻地亮了起来。

如此显而易见。

沈元夕叹了口气,说:“又在想那种事……”

“哪种事?”

“那种!”沈元夕说,“就那种!昨晚!咬来咬去,你都知道……还在想,你再笑?!”

三殿下扑来抱她满怀,一把将她抱起来,蹦蹦跳跳轻快地乘风,踩着卷起的白浪边,胸膛一阵得逞的闷笑。

“殿下之前说,幽族对这些事不大感兴趣,要的不频繁,吃过一次能饱腹许多天……”沈元夕摇头晃脑将他说过的话念出来,气愤道,“全都是骗我的!”

“没有骗你。”三殿下道,“我们确实想的不多,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心猿意马。只不过……”

他忍不住笑,低头轻咬了一口沈元夕的脖子,“我看见你那副表情,实在忍不住,而且你昨天也说了,不大够。”

沈元夕咬住了嘴唇,不说话了。

她昨晚确实说过,而且不是意乱情迷时说的,是在结束后,躺在三殿下身上,摸着他的头发,看着他好看的眼睛,头脑清晰的时候说出来的。

原话并不是不太够,但意思差不离。

她只是觉得,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只是刚刚尽兴就天亮了。她跟三殿下说,看到树了,而后又说,还没怎么看够呢,就得收拾着起身了。

昨晚他们是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在无人处的礁石上厮磨的,可能因为太新奇,她总觉得时间过得快,一眨眼就看到太阳了。

“白天,怎么就不行呢?”三殿下问她。

“反正就是……不太行。”沈元夕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守着白天这条线不让他迈过去。

“都能天地直见证了,为何不能公平些,月见证过,日怎么不能见证了?怎就不兴让太阳见一见呢?”

“啊——”沈元夕扯了身上的斗篷,裹住了三殿下的脑袋,“不要再说了,这是什么好事吗!还要放太阳底下让人家看,这也太不知羞了!”

“它要想看呢?”

“你要让它真说出想看两个字,我天天陪你让它看!”沈元夕气笑了。

“想看。”三殿下说。

“你是太阳吗?”

三殿下清了清嗓子,掐着声音道:“嗯,想看。”

沈元夕掀起披风,对着三殿下一张微笑的脸,一边心动,一边骂他:“玩!还玩!根本就不算!”

“等着。”三殿下说,“等太阳再升起来,我必然能让你听到它说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

乌鸦:我不知道太阳想不想看,反正我是挺想看的。

太阳:6。

第69章 好马

云星在距离海州境不到百里的山坳里, 待了几天了。

这个山坳里野竹疯长,前一阵子刚下过雨,塌了几处房屋, 活着的都迁走了, 只剩一户苍黄小竹屋。

入夜云星点上烛灯, 出门汲水。

溪流只剩三指宽, 悄无声息地淌过此处,云星跪在软沙之上,耐心等着溪水流满竹筒。

竹叶沙沙响, 两抹身影倒映在溪水之中,云星抬起头, 淡眉微微一动。

“三殿下……”

三殿下背着熟睡的沈元夕, 从半刻钟前就站在竹林中观察他了。

但云星无知无觉。他退去了幽族的骨, 变成了个察觉不到血动的普通人。

“怎么在这里。”三殿下轻声问。

“抱歉。”云星取出怀中的信件, “我没忘记要送信,只是路过此处时, 看到了跟我曾有一面之缘的姑娘,我想把她送走后再去送信。”

三殿下并未指责他,收起信, 问云星:“什么样的姑娘?”

“八十年前, ”云星说, “跟着父亲送鹿, 那是他们父女俩第一次来, 她站在小门外, 我给了她父亲钱后, 还分给了她一笼还热着的糖糕。”

小姑娘那年才五岁, 是第一个领完赏说了吉祥话后, 还敢问他,老爷爷你腰这样弓着不疼吗?

她年纪太小了,好像不知道怕。看着黑斗篷红眼睛老得可怕的人,想到了她自己的爷爷,腰背离地面越来越近,最后像被风吹走的枯叶,再也没见过了。

“半月后,送鹿人又换了,我问管事,上一个带姑娘的哪去了,管事说,养鹿的死了,至于姑娘,无父无母,也没地方去了,送给远亲寄养了。”

他汲满了水,盘好竹筒上的线,拎回了破败的小竹楼。

“殿下,也就今天了。”云星说。

听到故事后早就醒过来的沈元夕伏在三殿下的背上,一双眼睛在夜色中闪烁。

她揉了揉眼睛,轻轻问三殿下:“屋里,是那个小姑娘吗?”

三殿下拍了拍她的手,轻轻落在竹屋前,让沈元夕望了一眼。

屋里的竹床上,蜷缩着一个小老太太,干瘦衰老,像秋日干枯的黄草叶,云星喂她喝了点水,才有了点呼气声。

那种四处漏风般的呼吸声和半张的瘪嘴,昭示着她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

沈元夕推了推三殿下,示意将自己放下来。

“是病了吗?”沈元夕轻声说道。

云星说:“不,是老了。”

他送信经过此处,见一个小老太太摔在石溪旁,他上前搀扶了一把,认出了八十年前,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她寄人篱下,早早嫁人,生下许多儿女,又一个个离她而去。

她长寿,挨过了八十多年,漫长孤寂。

云星问她,你还记得小时候,给三王府送了鹿吗?

小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簇光,像个少女,无牙的瘪嘴咧出一抹怀念的笑。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爹爹,又道,糖糕。

那年冬夜,糖汁饱满还热乎的糖糕,是她八十多年的人生里,忘却不了的美味。

只有那一次,从此之后,无论是食物还是生活,都尝不到那样的甜了。

云星留了下来。

他知道衰老的滋味,八十年前的一句问话,风一样的缘分,他想补圆了它。

“要我遇到她,想起她,应该是天道的意思。”云星说道,“它想让我看到,我仍然会走上衰老的路,会像人这样枯死离去,死也死不干净,最后还要留下一把骨头。”

太阳缓缓升起,而竹床上的老人慢慢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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