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155)

作者:江河晚照 阅读记录

想到嫡母宁氏半生忍耐,错失所爱,人到中年才得以与心爱之人携手。

而像戚白玉,宋时雨,也被困于求而不得的怪圈中,没落凋零。

可除了觅得如意郎君,持家养育儿女外,这世道似乎也没给女子旁的选择,无论怎么选,最后摆在眼前的也只这么一条路罢了。

这样一想,果然世人多盼着生男孩儿,将来可读书科举,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其实是有希望孩子过得好的,最朴素的道理。

正有些惆怅之际,婢女知秋碎步走了过来,在莫夫人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莫夫人神色有些异样的瞥了白歌一眼,挥手叫知秋下去了。

莫小鸢打了好一会儿棋谱,终于是坐不住了,白歌也不拘着她,随她去园子里与小丫鬟们扑蝴蝶了。

莫夫人见莫小鸢离去,才又开口道:“你那日与那谢尘都说了些什么,他倒是好气量,当真没再来过,倒是各种上好的药材补品送来好些。”

白歌用手指描了描团扇上的美人图,想起那一日从东临阁出来的时候,她一次也没有回头,倒是莫廷绍回头看了两眼,闲闲道了句:“站那么高,不嫌吹得慌。”

莫夫人见她没说话,又想到自家那死鸭子嘴硬的便宜儿子,她一个没忍住就顺嘴溜了出来。

“其实阿绍也不是只想着让小鸢有个人照顾,有个兄弟依仗,他那人嘴硬——”

“母亲。”

莫夫人话没说完,就被白歌笑吟吟的打断了。

“前些日子我与小侯爷带小鸢出去踏青时,他还十分郑重的与我说,只要我待小鸢好,他便会视我如亲妹,所以我腹中孩儿便是他的子侄,让我不必忧心,好生将养身体。”

她也没给莫夫人再说话的机会,接着道:“我亦佩服小侯爷品行,视小侯爷为亲兄长,定会尽心教养小鸢,好好服侍母亲,为小侯爷分忧。”

莫夫人哑口无言,心道他还不是因为心高气傲,见你没有半分绮丝只能这么说。

只是人家当事人都已经认可了这个什么视为兄妹的说法,这个做继母的身份尴尬,既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春去秋来的时候,终于发生了一件大事,彻底将京城原本面上的平静打破。

元康八年七月,年仅三十五岁的皇帝驾崩了,举国哀恸。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想不到,正值壮年春秋鼎盛的皇帝会突然急病逝世。

幸而皇帝临死前召集群臣留下遗诏,称五皇子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又命吏部尚书谢尘为中极殿大学士兼顾命大臣,权知朝政。

中极殿大学士又意为内阁之首,权知朝政,那便是不容外戚插手之意。

毫无疑问,在五皇子年仅七岁,离亲政还有十年之久,这十年里谢尘身为内阁首辅,便是当朝最有权势之人。

自大丧之日始,各个寺庙,道观丧钟声不停,初秋的萧瑟中,紫禁城一片缟素。

按当朝的大丧之礼,皇帝驾崩后,文武百官行三拜九叩之礼于太极殿灵枢前吊唁,后宫妃嫔则要在后殿携五品以上命妇哭丧,持续三日。

而如今身为定远侯夫人的白歌,自然也在为帝王哭丧的行列。

天还未亮,小招便帮白歌穿上厚重的礼服,外面又披上了一层白色孝衣,伴着远处不断响起的丧钟声,气氛沉闷压抑。

看着白歌已经显怀的腹部在厚重的礼服下倒是看不太出来,小招担忧的道:“夫人,哭灵三日,你这身体能熬得住么?”

白歌明显有些倦意,因着皇帝驾崩,所有人都绷紧一根神经,又要急着赶制孝衣,又得斋戒冷食,实在折腾人,再加上钟声不停,她昨晚一共也没睡上几个时辰。

“熬不熬的住也得去,大行皇帝的丧礼,身为命妇不出席轻则掉脑袋,重则牵连氏族,就连辟阳侯府耄耋之年的老夫人也得去跟着哭灵。”

她一边解释着,一边拿起婢女递过来的糕点往嘴里塞了两个,又惯了一壶热茶才出门。

自皇帝驾崩后,莫廷绍基本就没在侯府露过面了,想来是已经忙得没时间回府,只捎了信回来,说已经派人在宫中打点过了,哭灵时也不必恪守规矩,已保重身体为重。

马车上莫夫人还特意叮嘱她,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及时与她说,她特意带了许多银钱,到时候想办法收买宫中内侍,也可寻个时间休息。

待天光稍亮,她们便来到与莫夫人一道下了马车,被宫中内侍领着去了太极殿,在殿外台阶上安排了个位置就跪下了。

这给大行皇帝哭灵的规矩也是极多,按照地位高低,能在太极殿内哭的,基本都是大行皇帝后宫妃嫔,皇子皇女,接着往后排的就是血缘关系较近的宗室贵戚,往后是稍远些的皇亲国戚,再之后才能轮到像是世袭公卿有品级的命妇。

所以到了莫夫人和白歌这,就已经排到了殿外的台阶上了。

这还是莫廷绍特意派人在宫中打点了,不然以白歌的身份,与莫夫人还不能跪在一起,得再往后排几排。

虽说只是七月末,却已经上秋了,早晚凉气逼人。

跪在冰凉冷硬的青石阶上,白歌拢了拢袖子深吸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临出门前好歹吃了两块糕点垫肚子。

看着天边蒙蒙的光,随着压抑沉肃的气氛在乌泱泱铺开的一片缟素中,静静等待着。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温度开始上升,阳光炙烤在后背脖颈,时间一久就有些微的刺痛,厚重的礼服穿在身上又沉又闷热,双膝跪在地上只一会儿便开始麻木,却也只能忍耐。

等了许久,终于有内侍从太极殿中出来,应该是到时辰了。

接着,尖细高昂的声音从太极殿中传出:“哭!”

然后殿外的内侍也紧跟着用尖细的嗓音高喊起来:“哭!”

这一声之后,所有跪在殿内殿外的女眷们都放声大哭起来,这哭丧也是有讲究的,要边哭边唱,也就是不能只哭,还要一边哭一边悼念已去的大行皇帝,不断诉说他的功绩,以示对大行皇帝的恭敬和哀思。

而且哭也要真哭,光是扯嗓子嚎也不行,没哭到双眼红肿似烂桃,脸色青白似女鬼,都是对大行皇帝不够敬畏,不够诚心,就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到一口气喘不上来要晕厥过去,方才算是合了规矩。

在白歌眼中,这哭丧就像一场大戏,演的就是哭的悲悲切切感天动地,比的就是谁最能哭到上位者的心里。

无可避免的,白歌也跟着莫夫人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哭了一个多时辰,白歌就觉得头晕眼花,嗓子好似堵了团棉花,又干又痒,身上也是绵软无力的很。

之前太医说过她的身体亏了元气,因此妊娠就格外危险。

平日里总在府中好吃好喝的养着,倒是没什么感觉,可这才哭了半天,就明显感觉气力不足,哭几声就要换一下气,就连身前年过四十的英国公夫人哭的都比她大声,精神头比她足多了。

一边的莫夫人显然也是瞧出了她的有气无力,可这才过了小半天,若是这会儿就想办法去歇着,周围一众命妇瞧在眼里,难免落人口实。

她只能一边哭一边小声问:“怎么了,还能撑得住么?”

白歌也明白这不是能随心情来的时候,摇摇头低声道:“没事。”

莫夫人也是真心疼她,只是转了一圈儿,就连上了年岁的太夫人也在那跪着没有起身的,她有些着急道:“你若实在难受,便往我身上靠着些,再等半个时辰,就会有内侍来换班了。”

说完她便猛地哭嚎一声,似是悲切到极致一把将白歌搂了过去。

白歌窝在她怀里,卸了些许力气,装作一副哭的快要昏厥的样子,在莫夫人怀里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她的怀里有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像是小时候宁氏给她梳头时用的桂花头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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