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53)

作者:江河晚照 阅读记录

袁缜将那状纸卷好,道:“那你去把他请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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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桓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见到大理寺少卿。

一进去,他便躬身作揖:“晚生裴桓,见过袁大人。”

袁缜指了指椅子,温和的道:“裴公子请坐吧,这里不过是我办公私邸,并非公堂,不必这么客气。”

裴桓并未就做,而是一揖到底,朗声道:“袁大人,晚生前来只为状告吏部左侍郎谢尘强占民女,按当朝律法,凡豪势之人强夺良家妇女奸占为妻妾者,当处以绞刑,请袁大人秉公审理此案,为戚姑娘讨一个公道。”

袁缜见他神情略有激动,也不再让他坐下,只是问道:“裴公子,你所说的谢大人强占的民女,可是戚国公府三房庶出的姑娘?”

裴桓抬起头,答道:“正是。”

袁缜神色也正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本官问你何为强占民女?”

裴桓掷地有声:“如谢尘这般豪势之人,强夺良家妇女奸占为妻妾,便是强占民女。”

袁缜将他的状纸展开,道:“你所状述的谢尘的罪行中,是说他不顾戚姑娘的意愿,强行将人纳入府中。”

裴桓皱眉:“如此,自是强占戚姑娘为妻妾,难道不算强占民女?”

袁缜摇摇头,看向他道:“裴公子,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如你所说谢大人强占戚姑娘为妻妾,那为何她的父母没有到衙门状告,反而是你一个无关之人前来为她鸣不平?”

裴桓顿时愣住。

白歌的父母为何不来状告,裴桓自是想过的,无非是见谢尘势大,或不敢与之对抗,或想攀附罢了,如此一来自不可能到衙门状告的。

他眉头紧紧皱着,咬了咬牙对着袁缜道:“戚姑娘的父母可能是被谢尘胁迫的!那如袁大人所说,这天下的女子如果父母不能为其鸣冤,便都只能活该入了火坑么!”

袁缜没有计较他的态度,他看着眼前悲愤不甘的裴桓,眼中有着淡淡的悲悯。

“裴公子,这世间的规则就是这样,受了委屈的女子,可若是至亲之人都不能站出来鸣冤,又让人如何去理会这些随处可见的不平事?”

看着裴桓还想再说什么的样子,袁缜又有些意味深长的开口:“况且,你真的能确定,这位戚姑娘的父母不是自愿将女儿嫁入谢府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

袁缜看着裴桓脸色发白, 怔在那里不说话,不由轻叹了一声。

“裴公子,我大概能猜到你与这位戚姑娘的情深义重, 可我也想劝你一句,如果戚姑娘的父母觉得这事并无报官的必要,那你就是去金銮殿上告御状也是没用的。”

“这天底下被父母卖为奴婢的女子何其多,她们难不成都是自愿卖身的么, 可你又能说那些将她们买回去为婢为妾的人都是强占民女不成?”

袁缜将那张状纸递过来, 摇摇头:“你还年轻, 涉世未深, 要知道有些事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这位戚姑娘的事我建议你还是放一放吧。”

裴桓脸色青白,身子都在颤抖,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袁缜的话不同于刘学士那样只对他灌输谢尘是怎样的权势滔天,与其为敌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而袁缜则是很简单的告诉他, 只要白歌的父母不出面,他做的任何努力就都不会有结果。

刘学士的话只会让裴桓更加的愤怒不甘,想要去抗争。

可袁缜的话不多, 也并未以权势压人,他客观理性好似不夹杂半点情绪, 却是让裴桓陷入了绝望中, 就仿佛于黑暗中行舟,被打掉了最后一盏灯火, 彻底见不到希望。

因为他已经明白, 袁缜说的事实。

裴桓踉踉跄跄的出了大理寺, 走了许久, 终于来到戚国公府门前。

他脸色十分难看, 走上前去“咣咣咣”的用铜环敲响了国公府的大门。

很快门被打开一个缝隙,一个门房探出头来道:“谁啊?”

裴桓手臂拄着门,语气强硬拔高道:“我是新科进士裴桓,让我见戚三爷。”

那门房显然是早就得了吩咐,一听他的名字就立刻警惕起来,一边关门,一边皱起眉恶声恶气的道:“什么裴桓,没听过,赶紧滚!”

裴桓一见这门房的态度,便明白了,戚家人根本不想见他,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们这样的态度,对白歌的事一定是默许的。

袁缜竟然一语成谶。

其实裴桓心中隐约也是有感觉的,毕竟谢尘并非是从大道上将白歌抢回去的,他和戚国公府是姻亲,是白歌的姐夫,这样的关系,若不是戚国公府默许,怎么可能发生!

可他到底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这一刻,他犹如被烈火焚心,痛的他几乎要吼出声来。

他难以想象,白歌在这样被亲人背弃,被迫委身给自己姐夫的处境下,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就是在这样的痛苦中,她却不敢向自己求助,只是盼着能不拖累他。

裴桓只觉脑中犹有轰鸣声响起,他猛地肩膀一发力,竟将那本要被合拢的大门,生生撞开。

那门房没想到这么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公子竟然有这么大力气,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哎呦,快来人啊!有人硬闯国公府啦,快把他打出去!”

门房抬头一看,这面容清秀身材瘦削的公子此时脸色涨红,眼神仿佛要噬人一般,从大门进来径直往里冲,顿时吓了一跳,慌忙叫着。

很快,几个国公府的护卫出现,将裴桓团团围住,任他怎么挣扎,也只能是被护卫推搡着赶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裴桓离开了戚国公府的时候很狼狈,他头发散乱,蓝色长衫褶皱着,上面还沾着些灰尘。

他茫然的走过繁华的街巷,脑中画面不断闪过。

七夕夜晚璀璨的灯火下,少女带上手镯时比烟花更明亮的笑容。

她将手镯摔在地上时的冰冷决绝。

谢尘落在少女腰间的手和他充满深意的笑。

以及袁缜平静中透着一丝悲悯的神情,说出那句“就是去金銮殿上告御状也是没用的。”

痛彻心扉之时,裴桓忽然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他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无力。

寒窗苦读多年,自以为修了一身本事,幻想着可以治国安邦,可到头来呢,却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岂不就是个废物。

突然,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本店新出了醉仙酿,后劲儿可足,客官可要进来尝尝?”

他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到了一家酒馆前,刚刚是店小二在招揽客人。

裴桓僵硬的转过头去,声音嘶哑:“什么?”

酒馆刚刚开门营业,小二本来见他形貌不俗,才有心搭话招揽声音,可此时却瞧见他脸色吓人的很,忍不住退后半步。

“本,本店出了新酒,后劲儿大的那种,您要尝吗?”

裴桓没有说话,只是木然的走进了酒馆。

一个时辰后,他脸色通红的拎着一个酒坛子出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

“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踉跄的走着,往嘴中灌了口酒,酒液顿时倾洒到他的衣衫前襟上,周围行人见他这副样子连忙躲得他远远的。

裴桓迷迷糊糊的往前走,直到路过一座桥,被桥上台阶绊倒,才顺势坐在台阶上,正要举起酒坛再喝一口。

他眼前是静谧的湖面。

盛夏里闷热的没有一丝风,湖面无波无澜,安宁又深不见底,仿佛躲在那片深邃宁静的黑暗里,便能给人以抚慰和解脱。

裴桓看着那湖水,酒坛愣愣举到嘴边,却没有喝。

“哗啦”一声脆响,酒坛落在地上,碎成数片,酒液沿着石阶流下去,浓香的酒气散开。

“啪嗒”,有一滴泪水落在酒液里,溅起轻微的水花。

裴桓站起身,朝那湖面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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