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119)

作者:贺昙 阅读记录

阿鸾的眼神有些飘忽,似是在思念远在巍州的家人:“好,我今日便同官家说个分明,多谢豫安伯。”

晏如陶回府沐浴后,正欲午休,蒲团说瑶华娘子派人来请。

“她的人没走正门吧?”晏如陶从床榻上坐起,捏捏

眉心。

“没有,是后门上的仆人来喊我,我亲自去见的。”

晏如陶叹了口气,只得起身更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最好是有要紧的事。”

“豫安伯还真是放心呐,两三个月也不来看看账,倒叫奴家心里不安得很。”凌瑶华见他摇着扇子,无心同自己说笑,才说道,“奴知豫安伯事务繁忙,平常事哪里敢去打扰?回春堂的伙计说漏了些事情,许是和巍州有关。”

这两年来,质高价低的北货在京城很是吃香。

从去年年底开始,北沙参、黄芪、人参、防风、麻黄等北方特产的药材陆续运至京里,通过回春堂、康寿坊几家最大的药铺售卖,也是交由凌瑶华负责。

“说了什么?”

“先是问刺五加有没有货,货好不好,下次可带些来看。接着又说忍冬、黄芪、绵马贯众库里还有囤货,掌柜的近来理货,发现三年前的旧药堆积着没清光,训斥了他们一通。”

“三年前?”

凌瑶华敛了笑意:“忍冬清热解毒,黄芪可治肺气虚证,绵马贯众主治风热头痛,皆为时疫常用的药材。”

晏如陶立刻想起宫变前京中起的疫情:“他们囤的药材必是数量巨大,才一直未耗尽。”

“当时京中风声鹤唳,店铺不知关了多少家,也没有商队敢运大宗物件进出京城。”凌瑶华回忆道。

“那就是说……回春堂早早知道会有疫情,提早囤积药材,欲从其中获

取暴利?!”

两人相视一眼,回春堂背后——是聂家。

但晏如陶仍是犹疑:“纵疫牟利实在骇人听闻,聂家难道不怕惹出滔天祸事,收不了场?”

凌瑶华蹙眉凝思,似是想起什么:“聂檀贴身照料的医师娄清和,治好过从前巍州的疫病,想来是凭借他的医术才敢行此险招。”

“此人倒未听说过,什么来头?聂檀死后又在何处?”

“其父曾是宫中御医,他近年一直跟在聂檀身边。至于如今能否寻到,我须去问我阿兄,他是最后在凌霄关见过娄清和的人。”

晏如陶上下打量她:“凭你的心思,想必早就想到娄清和,为何不先同你阿兄问个明白再来寻我?”

凌瑶华笑得坦然:“他无官一身轻,不知在何处逍遥,寻他可不容易。”

晏如陶的扇子又摇起来:“我看并非‘无官一身轻’,是大仇得报心中快慰罢。”

凌瑶华不置可否,眉眼间略带得色。

“你先打听着,有消息了再寻我。”晏如陶起身欲走,忽又想到阿鸾的事,“让马队的人端午后别急着走,多留几天。”

凌瑶华应下,又提醒他:“前日沈家人在我这里吃酒时提到过潘守仁,他与巍州好似有旧。”

晏如陶知道这人年初回京述职后便不得重用,在京中挂了个虚职,想来是因与林家关系近,追问了句:“提他做什么?是哪几个沈家的?”

“说他与巍州有瓜葛,还提到他儿女

,我敬酒时只听见一两句。”凌瑶华想了想又说,“坐在主座的是沈植、沈权表兄弟。”

“我记下了。”说罢抬脚走人。

出了芙香楼,晏如陶对蒲团说:“你去回春堂买些安胎养神的药,随便打听些什么事,然后送去嘉王府。未时末,去勉勤书院门口候着唐元竺,请来府上。”

“是。”

晏如陶打开扇子挡住午间毒辣的日头,上了马车闭目养神。

娄清和他实是知道的,阿鹭说过聂檀是仗着娄清和才敢用此毒计逼迫先帝离宫,如今看来不止如此。

但他最近一次听闻娄清和并非此事,而是他五天前应邀去嘉王府,本来以为是淳筠孕中无趣、找他闲聊,谁知她弟弟元竺也在,借了她的地界,向晏如陶说起李承信中提及巍州疫病的疑点。

夏日傍晚,云蒸霞蔚,晏如陶送唐元竺出门后,转身去了阿娘的书房。

“阿峻从阿勒真牧马人口中打听到的旧闻,怕我这条线被盯着,只敢悄悄写信给元竺,凌家应是无法知晓。”

“那凌瑶华十有八九又是朝你下饵,勾你去查这事,你假作毫不知情引出他们意图,可有想好后手?”

“若是凌家想对聂家‘赶尽杀绝’,那巍州和京城疫病之事确为不二之选。”晏如陶心头郁郁,今日把几件事并在一起看,越发对聂家丧尽天良的敛财、弄权手段愤慨不已,“将此事大白于天下亦是我所愿,但不能由我出

手。”

熹平会意:“凌瑶华找的可是你,还是等娄清和的线捋清楚了再做打算,沈家必会咬这个钩。”

晏如陶点点头:“这事急不来,人证物证凑齐并非易事。”

“你方才提到阿鸾的事,有些不妥。”熹平叹了口气,“孙淳那厮心机深重,若是察觉到官家对他冷落排斥,定会猜到是阿鸾私下告知。为了保住耗费半生气力才到手的高位,他怕是会不择手段。”

晏如陶揉揉脸,愁得头都抬不起来:“她是进也难,退也难。若是孙淳宣扬出去,难免还会扯上巍州的林家,多的是人想给她泼脏水。她还不到十三岁,孤身一人在宫里,哪里受得住?”

熹平拍拍他手背:“林家幺女确实叫人心疼,当时怎么就没回巍州去!”

“这心啊,还是硬点好。”晏如陶感叹道。

过了两日,还没看出官家有什么异样,京中先流传起了巍州丑闻。

晏如陶是在冯家宴席上听说的,冯恩搂着一位来斟酒的翩然娘子,细嗅着她的发香,一手摩挲着她髻上的珍珠步摇,还拿下来把玩。

“郎主拿了妾的步摇,可要用别的来换。”

“库房里自己去挑,琥珀珊瑚随你去拿。”

说罢忽然想到什么,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案上,笑得起劲:“巍州女军你们可听过?就是从前那女扮男装入武科的林家大女郎建的,我听闻啊,她们连军妓都收,真个是自甘下贱。”

沈植正是半

酣,翻着眼睛想了半天,忆起这人是谁,挥着袖子嚷嚷道:“那女子本就阴险诡诈,德行败坏,做出这样的事来不稀奇!”

接着便是有许多人附和,不堪入耳的话一句接一句。

“什么女军,我看就是用来给巍州兵排遣的。”

“正是,北境粗鄙老兵和这些不知廉耻的寒贱女子凑在一处,实在荒淫。”

“巍州军怕是要醉死在温柔乡,不若立时发兵,定能一举拿下。”

说着,还要拿此事写诗作赋,个个醉得连笔都提不起来,只得叫人代笔。

晏如陶饮尽杯中酒,又忍了一刻,才向主座上的冯恩告辞:“明日一早还要去曼春江边上察看龙舟,不敢误事,诸位慢饮。”

他赶在一阵急雨前坐上马车,听着车顶雨滴迸溅的声音,在黑暗中趺坐着,紧紧合着双眼。

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子弟,自我标榜为雅士,“正义凛然”地叱骂着女军败坏风气。

殊不知个个口中吐着秽言污语,提到“女”字、“妓”字,蒙眬的醉眼便冒出精光,手还不忘抚摸舞姬的柔荑、揽着她们的细腰。

只有他们高高在上,谁在他们眼中都是贫寒卑贱。

性命都能被轻易碾碎的小人,区区名誉又如何?

是黑是白,他们摇唇鼓舌间就已定下。

他缓缓睁开眼,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成拳——那就撕下你们这些高门豪族的面皮,将内里的奸恶龌龊揭开给世人瞧瞧。

最初决意收留

军妓的并非林翡,而是陆寒。

立春过后,军队开始屯田,女军也不例外。耕作时不似平日训练时男女分开,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说上几句话,春心萌动,也是常事,林翡便收到了阿兄和表兄吹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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