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125)

作者:贺昙 阅读记录

熹平笑叹:“你这准丈母真是个实心人。换作别人家,绝口不提昧下这笔钱的大有人在,稍微有点良心的,放

在嫁妆带回来,我们也挑不出理。”

他埋头吃吃地笑,熹平拿指头戳他后脑勺:“就听见了‘准丈母’和‘嫁妆’这几个字?没出息的模样一点没变!罢了罢了,交由她操心,好生置宅置地,早些把你这‘赘婿’迎进门!”

林翡刚进家门就被阿鸾给堵住了:“阿姊,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讲,今夜要与你一起睡!”

她正想欣然应允,又想起早上答应阿适的话:“好。不过吃罢晚饭我出去消消食,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你等等我。”

阿鸾心里明镜似的,笑睨阿姊一眼,也不说破:“那可说好了,只半个时辰。”

她挽着阿姊往里走:“阿娘申时去拜访大长公主,这会儿还没回来。灶上的饭菜倒已备好,再等一刻钟得遣人去问了。”

林翡点点头:“阿兄今夜轮值不回来,阿耶忙起来极少在家用晚饭,我也经常没个准儿,饿了你与阿鹤就先吃。”

说罢又想着阿鹤整日读书,阿鸾回来倒无事可做:“你明日不妨去街上挑些布匹丝线,打发打发日子,待天气凉爽些,带你去东边那片草滩散心。”

“好,明日我叫婢子去采买。”

林翡扭头问她:“怎么?若是不想一个人出门,阿娘得闲定会陪你。”

她低头不语,半晌才说:“怕旁人知晓我回来。”

林翡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她想倾诉之事,索性趁现在先问明白。她把阿鸾带到房里,细细问起来

阿鸾托着腮,神情中带着怅惘:“阿姊,我是逃出来的。他为了脸面,应会宣称将我贬黜出宫,京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迟早会传来巍州。阿耶、阿兄和你都在外做事,不想因为我让你们面上无光,也不想让晏郎君再难堪。”

她今早同晏郎君说笑完就开始后悔,只为着阿姊高兴,忘了京里的流言。若是阿姊知晓后心中介怀,自己实难心安。

“傻阿鸾,巍州是姑父说了算,州内官员谁敢在我们两家面前嚼舌头?再者说,阿适和大长公主的身份也无人知晓,他向来不在意这些,早上你也见过他,哪里有半分放在心上的模样?”

林翡拉着她的手,又说:“你是我交托他悉心照看的,能把你平安送回来,我对他不知有多感激,怎会吃心?你们两个都是至真至诚的性子,那些流言一句我也不会信。”

阿鸾欣慰地笑笑,却又忆及流言中真实的那一小撮,张了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迎上阿姊温柔坚定的眼神,泪水忍不住沁出来:“阿姊,他不肯信我……”

待说完原委,林翡搂着泪如雨下的妹妹,一颗心又气又痛:“我就知道当年是他在阻拦!却不承想其中还有恁多曲折。”

“如今回想起来,我竟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忘恩负义之辈,我看这皇位他未必坐得稳当!”

到了五月末,林翡对这“忘恩负义之辈”有了更深刻

的认识。

晏如陶看她拿着信的手都在抖,连忙拍着背给她顺气:“好在阿鸾回来了,认清得不算晚,至于这信要不要拿给她看,你做主。”

“她该知晓,不必瞒着。我看她前日哭的模样,还在为此人疑心而伤怀。凌赫这人,字里行间跟他那面容心肠一样冷硬,看过信也正好让她彻底断了念头。”

晏如陶收了手,知趣地说:“那你早些回去,姊妹二人说说话。”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来,欲言又止:“阿鹭,有件旧事……”

林翡挟着愠风怒火直冲进阿鸾的房里,待婢子们退了出去,她把信纸往桌上一拍:“来瞧瞧。”

阿鸾猜到或许和那人有关,盯了那信纸半晌才敢拿起来看。

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怔怔出神。

林翡只坐在一旁,等她开口。

“最初的几年里我小心翼翼,但他时常关心维护,我都记在心里。尤其是宫变后,太后待我不如从前,若非他看顾,我的日子更加难挨。”

她抬头望着窗外的灯笼,夏夜的风透过开着的半页窗吹拂进来,跌宕的内心终于慢慢平静。

“一直以来我不敢开罪聂太后,不敢与旁人多说话,更不敢与他多来往,可当他险些病死在霁云宫时,我什么都不怕了,那是一条性命!”

“待他从鬼门关内逃了出来,我当时想,他是我费尽心力救活的,若是我一走了之,来日听见他的噩耗,定会悔不当初。”

“可如

今,竟等来了我自己的‘噩耗’……”

阿鸾一滴泪没落,闷声笑着。

“阿姊,我不出门是不是有先见之明?如今成了‘秽乱宫闱’后‘赐令自尽’的死人,无法辩驳、无处容身。他要娶沈家女为后,纳聂家女和孙家女为妃,自行其是便好,为何要践踏我?”

林翡摩挲着她颈后一撮细软的绒发:“想让世家放心罢了。凌赫写得这般直白,也是在催促我们尽快揭开聂家的罪行。”

“我走了,他索性拿我的名声、我的‘性命’向世家投诚?”她仰起头去看阿姊,却只在一片昏黄的灯影意识到自己双眼被泪水模糊,她不肯落泪,缓缓合上眼。

“是了,我还是‘叛臣’之女,他借此斩断同巍州寒门的最后一丝联系,再娶世家女坐稳他的帝位。阿姊,人心怎能这般易变?!”

林翡叹了口气:“或许他从未变过。你刚进宫几个月时,养的雪球被人虐杀,还放置在你床边,一直没查出端倪。从前没疑心过他,方才阿适说,可能……”

阿鸾双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他为何……”

“阿适说去探望淳筠时,听嘉王说起淳筠有孕后嗅觉极其灵敏,从前他因承祥宫里时有恶臭才求聂后允他在外建府。若是淳筠直接住进承祥宫,怕是要吐得昏天黑地。”

“再一细问,嘉王说是他居所内偶尔发现鼠虫尸体,皆是在连洒扫婢子都易漏掉的犄

角旮旯。宫内规矩森严,鲜少有人能随意接近他的居所,因此以为是风水引得鼠虫栖息,便匆匆搬离。”

阿鸾微张着口,震惊不已:“嘉王离宫时,他才七岁不到……”

若说以鼠虫逼离当时的五皇子出宫还算行事隐蔽,“雪球”之事可谓是明目张胆,况且留不留在承祥宫也由不得阿鸾做主,吓唬她有何用?难道是别有他意?

可一直身在承祥宫又有动机的也只有他。

“这只是阿适的猜想,并无实据。那人两面三刀、虚情假意你我已知晓,倘若背地里还有此虐杀行径,那你离京归家实在是逃过一劫。”

阿鸾回想着他年幼时孱弱的模样,背后冷汗涔涔,喃喃低语:“阿姊,入宫前你曾让我好好识人,眼下我只觉自己愚蠢至极……”

“恶鬼披上人面皮,谁能一眼洞悉?宫里个个都是人精,又有几个比你早认出?责怪自己心思纯净岂不是替他这等阴险之徒开脱?”林翡站起身揽住她的肩,狠狠骂道,“自小病得死去活来,阎罗都不敢收他,怕脏了阴曹地府。”

阿鸾觉得有些心慌眩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伸手搂住阿姊的腰。

“阿姊,我可能……又要病一场。但我的心已经不那么痛了,你切莫气恼,或许我是要借生病来缓一缓。等病好了,便将这些事通通抛诸脑后!”

林翡听她语调轻快,声音却在颤,便知她是勉强说笑、哄

自己安心。

“好,你先歇息,阿姊守着你,医师也先请来。再说娄清和还在呢,必叫你平平安安。”林翡弯腰吻着她发顶,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心中仍是惴惴。

与耶娘说明此事后,她又向阿兄告了三日假,还同玉娘说了一声。

“阿鹭姊姊,不如我也留下照顾阿鸾吧!家中虽有仆婢,可我也想尽一份心,哪怕能让你多歇个一时半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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