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140)

作者:贺昙 阅读记录

“道人炼的丹丸不是人人求之不得的稀罕物吗?宫中贵人们虽大多信佛,但不乏私下寻求延年益寿之法的,就这么一枚杏子大小的丸子,一口咽下去

……”阿鸾比画着,好奇地问道。

贺宽笑着摇头:“小阿鸾可别碰这些玩意儿,莫说吃进肚里,就是常年炼丹的道人闻得多了也会少寿数。有些可做医药的矿石,经冶炼后反可立时夺人性命。你若想知晓,之后我再同你细说——”

他将话引回正题:“后来,西南匪患不断,真人也已仙逝,我便向北而去。起初我在清平郡的安云山修炼过三四年,一次偶然听到来祈福的冯氏族人说起玉平正是在任的巍州刺史,我便收拾行装再往北行。”

贺宁惊讶地问:“堂兄十年前就在巍州?!为何今日才得相见?”

“我从清平郡启程时是六月,已经两个月没见过雨水,待行至雍州,连日炎热,那大峪河都快见了底。粮食歉收,饿殍遍地,我实不忍见,便在雍州停留了数月,帮着掩埋倒毙的百姓,为他们超度念经。”

林济琅想起堂兄所说的那场罕见的大旱,当时巍州凭借与钦州交界处的白川融水,勉强收了夏粮,百姓并未遭受大难。不过,大旱之后便是大涝——

“那年秋末我看见邸报,说莱阳、雍州数郡河堤被冲毁,想来是八月发生的事。”

“正是。八月连下数场豪雨,江河泛滥、山洪频发,毁了无数的农田屋舍,从旱灾中苟全性命的百姓,有不少丧命于洪涝之中,这一耽搁又到了年末。北境天寒,雍州村民劝我开春暖和些再动身……”

贺宁算了算日子:“呀,夏末巍州就起了疫病!”

贺宽抚额叹气:“我甚至想过,莫非我是那瘟神转世?所到之处又是旱涝又是瘟疫,那一年超度亡灵的经书少则念了千八百遍,心力交瘁。后来听闻玉平回京任职,我也不愿再跋涉,投靠了巍州孟家,重拾冶炼之术。”

“我们回到巍州也有三年,堂兄在孟家难道不曾听闻?”

贺宽扫视在座众人,神色凝重:“若非今日恰巧是玉平和阿鹭登门,我绝不会露面。不过,即便他们今日不至孟家,过两日我也会暗中来此一趟。”

他压下声音:“这几年时局动荡,我手握精进后的‘灌钢法’不敢张扬。孟家人是说起过你们,可也提及你们是受李都督庇护,恐怕也如同孟家这些豪强仰人鼻息,我怕与你们相认后,这‘灌钢法’反倒要给你们惹麻烦。”

“孟家在我的劝说下也只闷声打造坞堡中的武器,不曾在外炫耀。可李都督不知从何处听闻孟家有钢质柔韧的‘宿铁刀’,明里暗里已派人探问数次,孟家左右为难。前几日孟家主动提出结姻,也是我出的主意,李都督一口答应,可见其决心之坚定。”

“孟家欢喜联姻之事,便不敢再强留我,怕惹祸上身。我实在不甘心将‘灌钢法’拱手献与不知根底的李都督,走投无路只好想暗中向你们打听李都督的底细,谁知玉平和阿鹭恰巧早来一步

。”

“听玉平说,你们与李都督同气连枝、肝胆相照,我本想就此认了命,可阿鹭让我先随她回家一趟再做决定。”

众人看向阿鹭,晏如陶明白她决心将兄长之事全盘托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鼓励。

“在座都是自家人,阿兄潜入钦州一事内有隐情,我长话短说。”

待她说完,屋内一片静默。

贺宁攥着林济琅的手不住颤抖,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兄长,只领了五百人进入危机四伏的钦州。

不知四郡太守是否可信,不知雍州大军驻扎何处,不知各地之间消息如何传递……但凡有一步行差踏错,区区五百人如何抵御雍州军队?

二人听到“李擎升作副将军”时,原本揪着的心顿时被揉碎。我们的儿子去那九死一生的境地,你的儿子却升了官等着接管巍州军?!

林济琅喃喃道:“难怪潘绍前日突然被调往军中督办粮草,原来也只是幌子……”

熹平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若说从前,她与林雪青来往更为密切,可阿适与阿鹭成婚后自家便与林家是一体,今日阿鹭能不避开自己说这话,亦是信任自己,那此事她不能束手旁观。

贺宽领会了阿鹭的意思:“那这‘灌钢法’,他李宣威便不必痴心妄想了。”

“不!”

“不!”

林翡与熹平异口同声,二人相视一眼,熹平扬扬下颌示意她说。

“‘灌钢法’可大大提升巍州军的战力,除了李宣威,

无人能有这般人力财力大量冶炼锻造兵器。”林翡见耶娘看过来,知道他们是突然听自己直呼其名有些意外,但转眼他们就垂下眼装作没听见一般。

“但不能这么简单的给他。他既然为了私心,将我阿兄置于那般险地,就莫怪我们留后手。”

熹平欣慰地冲她点点头。

阿鹤应和道:“至少能逼得他在阿兄遇险时倾尽全力去救。”

林翡也是如此作想,兵权掌在李宣威手中,即便李擎为履行承诺不惜违抗军令,那些军士也不会盲目跟随他一个新上任的副将军,因此必须要以李宣威眼下最看重的“灌钢法”作筹码。

她决意抢先去孟家索要铁匠,是为巍州,亦是为阿兄。好在老天开眼,“铁匠”竟是自家人!在那一刻,一条计谋在她心中成形。

她望向贺宽,深深一揖:“阿兄生死,仰赖舅父!”

贺宽肃然颔首:“甥女有何妙计,尽管道来。”

冬月初三,百草枯黄,遍地寒霜,一匹枣红马疾驰在旷野间,马背之上两个女子紧紧依靠。

后面的纤弱女郎时不时回头张望,哽咽道:“玉娘,是我对不住你们……”

手持缰绳,一脸坚毅的玉娘沉默半晌,只吐出一句:“不怪你。”

潘约拭去眼角的泪,指着东北边的一座山峰:“山脚下就是白川郡的柳河县,我们已赶了两天路,先在那里歇歇脚,待明日天亮再翻过白川。”

“等不了了。”玉娘

望着那座高耸的白川,“夜里怕是又要落雪,我必须尽快赶回巍州。白川郡郡守曹羡可信,你在柳河县歇一日,明日去投靠他。”

潘约拿首饰在柳河县换了干粮、裘衣和一些零碎物件,虽才晡时过半,天边已昏暗如泼墨,风声呼啸,本就萧索的街巷连最后几家店面也关门落锁。

“你老仆家在哪条街上?我送你过去就该启程了。”玉娘看着裹在裘衣里仍在瑟瑟发抖的潘约,问道。

潘约摇摇头,抓住缰绳:“玉娘,带我一道去巍州!我们两个人路上还能有照应,我绝不会拖累你!”

她见玉娘面露犹豫,越发恳切:“就当是我赎罪……若是遇险,你直接抛下我,我绝无怨言。”

玉娘看一眼天边,不再多言:“上马!”

潘约眼睛一亮,踩着马镫攀上了马,紧紧搂住玉娘。

两人一马,在夜幕中向白川飒沓奔去,咬紧牙关,只为夺取那一丝生机。

一夜又一日,衣上的雪凝成冰又化作水,潘约终于看见不远处是一片平坦:“玉娘、玉娘,前面是不是到了巍州?”

疲惫不堪的玉娘抬起眼皮,却困乏得看不清:“兴许是吧……”她身子摇摇晃晃,快要栽下马去,潘约双手从她腋下穿过,紧紧搂住她的上半身,伸手攥住她手里的缰绳。

“这条路虽艰险,却近多了,若从白川郡横穿过去,怕是还要一日夜才能到。玉娘,你撑住!”她不善骑马

,过白川的险路她不敢越俎代庖,到了这平路,她总算能有些用处。

“驾!”潘约手持缰绳,心力交瘁的玉娘倚在她怀中,只偶尔睁开眼给她指去军营的路。

去巍州城还需一个时辰,好在军营更近,玉娘一想到林翡和女军,眼泪就要落下,她歇息了两刻便接过缰绳:“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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